12、“他”的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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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觉得轻松不少的海人经过走廊时，意外地被庭院里传来的“梆梆”声给吸引住了。
那是他熟悉的木刀砍在木桩上的声音。
有人在用他平常使用的木桩练习。
这让海人有些奇怪，因为这个木桩是清辉大人为了方便自己练习，准许海人自己弄的，其他人一般不会使用这个木桩，而且一般府邸里只有自己才会这么勤于练习。那么，究竟是谁在那？
肯定不是清辉大人了，他最讨厌那些需要流汗的运动，难道是刚刚听侍女们说的那个客人？
海人有些好奇地快步靠近庭院，他能从砍击的节奏里感到那个人的实力。
每一次击打都干脆、果断的漂亮，毫无犹豫，充满了力道，强韧而有力。
海人几乎能想象出那人是怎样专注地击出每一刀的样子。
这是一个强者。
这个认知让海人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他几乎想立即看看这个人的样貌，或许可以的话，他还想和这个人切磋一番。
如果可以的话……
但是……
海人僵在原地，沸腾起来的热度很快便冷却下来。像是被一阵豪雨淋过一样，无端让海人感到有些冷。
是那个人。
庭院里的人随意地将宽大的衣袖用绳子收起，捆在颈后，眼神凌厉地打出每一下攻击。打湿的发丝黏在额头上，从侧额滚下的汗珠吸附在明朗的颚线上许久，最终在接下另一滴汗水的重量时，不堪重负地滴落在了地上。
海人被那颗汗珠夺取了所有的注意，奇怪的是，之前的紧绷感也似乎随着那颗汗珠的坠落一丝丝地消除了。
他慢慢地呼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放松感到高兴。他盯着那个人的动作，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想着其他的事。
他没想到会在大人的府邸见到那个人，或者说这么快，不，是自己还能见到这个人。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和那个人有交集了，可就是这么奇怪，本以为不可能出现的人，现在却好好地在这里练习挥刀。
这让本来在外得以放松下来的海人又有些紧张。虽然已做好决心要好好处理这些事情，但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来得这么快，几乎不给海人时间来好好理顺那些有些复杂的关系。
海人突然发现之前下的决心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有些松动了。这让海人有些泄气，他觉得他处理不来这个。
不过或许，他来这并不是因为自己？
海人发现不远处正靠在纸门上打瞌睡的清辉大人。
或许他是来找大人的？
对，他不一定是来找自己的，昨天的事，他可能早就忘记了。
海人有些高兴地在心里暗暗地想，却闷闷地感觉有些若有若无的不太舒服。
海人摸了摸肚子，想着约莫是刚刚团子吃得太多，又走得太快的缘故。
这样想着的海人向清辉那边望了望，心里想着大人在接待客人，还是不要打搅比较好，于是便悄悄地向内屋走去。
对了，等下还要和侍女说下，让她们给大人送张毯子去，大人就那样睡在外面，容易着凉。
恩，还有刚刚买回来的和果子，也可以让她们端过去。
神威泄愤般地击打着眼前的木桩，刚刚听到的有关海人的身世的故事让他的心沉重极了。虽然知道海人是个下级武士，但是他没想到海人竟然有那样悲惨的过去。他不敢去想象年幼的海人是怎样面对那个支离破碎的家，面对这个陌生的让他茫然无措的世界的。他一定痛苦极了，却无法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还需要他，他不能在母亲的眼前软弱崩溃。
他几乎心痛地在眼前描绘出那时年幼海人的样貌，那么小，那么瘦，却扛着那么重的责任。
神威几乎能听见那些脆弱的骨头被压得发出“吱吱”的声响。
但他依旧能看见海人倔强咬牙的模样。
那是个不会向命运低头的孩子。
神威苦涩地想。
但他却和记忆当中的海人不一样。记忆中的海人没有那么坚强，他会哭，他会疼；在遇到困难时，会寻求自己的帮助，而不是一个人硬抗下；他总是喜欢向自己撒娇，然后傻傻的样子总逗得自己发笑；他喜欢跟在自己身边，哪怕并不强壮，却仍要陪着自己，哪怕是战场……
神威哽咽了一下，但清辉口中的海人却像是另一个人，不像是自己的海人，倒能从当中或多或少看见自己过去的影子。
这个认知让神威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他的海人，不再是过去的海人了。
神威感到一阵灭顶的绝望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他觉得他会愤怒，他会发狂，但是他却只是感觉到浓稠黑暗的带着苦酸的绝望。
就像那次频临死亡的所有体验一样，苦涩地被迫接受那些残忍却现实的真相。
本就空荡荡的心似乎又被掏空了些，只剩一个皮囊挂在那，老化衰弱地鼓动颤抖，却挤不出一丝血液。
神威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手臂上，好似能把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能击打出来一般。他希望就这样尽情地放纵自己的情绪，因此每一次击打似乎都赌上了他全身的力量，每一次砍打都是一次力量的爆发。
他会这个，他擅长这个。
他知道如何调动手臂的力量以及如何把握住手腕力道爆发的时间。
他的记忆告诉他，他曾经也习惯在这样的庭院里练习剑道，在一棵悬着秋千的樱花树旁，对着木桩日复一日地挥刀击打。
但海人总是陪伴着自己的，或许是倚坐在那颗樱树下，或许是荡在晃动着的秋千上，又或许是靠在走廊的扶栏上……
总是那么静静地，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然后就这样和自己呆上一个早上或者一个午后。
他曾经问过海人会不会感到无聊，但是海人却是一脸满足地告诉自己他很快乐，他告诉自己，他其实一直最希望的生活就是像这样宁静平和地看着自己，陪伴自己一辈子。
可这个小小愿望却只能在那些短暂的时光中偷偷提前预支，却永远实现不了。
战争给不了他要的生活。
神威感觉他的手有些发抖，樱花树熟悉的香味让他有些恍惚，他感觉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有着安静等待着自己的海人的过去。
可，回不去了。
这里没有他的海人，只有一棵散发着回忆味道的异乡的樱花树。
神威感觉从心中传来的酸涩感让他全身的力气消失殆尽，他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握着刀柄，整个人靠在木桩上，无声地悲伤。
“海人……”
他叹息。
他的海人，不在了。
无神的目光胡乱地落在前方，毫无焦点。但是就在那一瞬，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个蓝色的影子，几乎想都没有想，神威便站直了身体，喊出了那个名字。
“海人！”
而那个影子似乎顿了顿，还是停住了。他几乎整个人都已经埋进了正厅门廊的阴影里，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身，不，不需要转过身，神威便足矣认出他。
那是海人！
神威欣喜地望向那个模糊的人影，却一瞬间又悲伤起来。
这是海人，却不再是“他”的海人了。
海人没想到那个人会叫住自己，他本想装作没有听见，直接踏进正厅里的，但是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还是站定了，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是，自己还转过了身。
完蛋了。
海人郁卒地在心里想着，顺便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以为那个人会说些什么，却等了半天，仍不见那人开口。
海人有些奇怪，他抬起头，想要看看那个人，却因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那人的脸。海人想反正也被发现了，也没必要躲起来了，于是他暗暗下了决心后，便先前迈去。
他一步一步地向那个人靠近，最后站定在距那个人大概五步的地方。他发现那个人一直看着自己，目光里尽是带着悲伤和怀恋的味道。
海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又在思恋他的爱人了。
但是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是那个他爱的人。他是始音海人，是清辉大人救回来的武士，不是那个人的爱人，不是他记忆里的“他”的“海人”。
哪怕真有前世今生之说，但是他也不会是过去的自己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过去的就该过去，人不能总活在记忆中的。总拘泥于回忆的人，只会不断的因为过去与现实的落差而痛苦，亦或是陷落与过去的痛苦而不敢直视现在的生活。
时间是世界上最公正的。
时间不会倒流，过去也不可能回转。
人应该谨遵时间的教导，活在当下，永远向前看。
因此海人看着眼前那张悲伤的脸庞有些遗憾，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甚至想到将这个沉浸在过去的人也带去那家让他宁静下来的团子店里，或许也让他认识一下那个叫“铃”的孩子。他觉得或许他也能够想明白这些，也能平静下来。
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如何向他表达，他知道的，他不擅长与人交流，哪怕他心里埋着成千上万的想要说的话。
而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互相看着。沉默在空气中悄悄膨胀发酵，粉色的樱瓣慢悠悠地随着时而吹起的风在空中打着卷儿，最后轻轻地落在紧实的土地上。
神威微微侧过头，看着在风中曼舞的花瓣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海人也顺着神威的视线，偏转了头，望向纷飞着的落英，也出了神。
沉默像是被带着香气的风吹走了似的，只剩下一种恬淡的平和静静地弥漫在空气里，这让神威和海人似乎都放松了下来。
但只有一个人不太舒服，因为一瓣樱花刚好落在了他的鼻子上。
“阿嚏！”
他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他”的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