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姑娘》老梦

8、第八节

　　农忙忙完之后，家里的活也渐渐少了。玉龙又去镇上卖了几次茶叶，遇上几次那个叫萍萍的姑娘。两人常在一起摆摊、聊天。玉龙得知萍萍在家连床都没得睡，每夜都拿稻草打地铺，睡在地上，萍萍的爹好赌酗酒，有时喝醉了还打她。玉龙见她实在可怜，便越发怜惜她，常带好东西给萍萍吃。
　　到了十月，天气渐渐转凉了，玉龙和娘收了秋茧，抽了丝。娘便打发玉龙跟着村上两个年轻媳妇一起去镇上。三人一早便去了镇上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摆了摊子，一上午生意还好，蚕丝卖了七七八八了。那两个小媳妇给了玉龙两个铜板，打发她去买几个肉馒头回来充饥。
　　玉龙想着馒头铺离佟家茶叶铺倒是挺近的，就在茶叶铺斜对面。玉龙听她们叫自己去买馒头，心里头想着说不定能遇上个铺子里头的人，还能打听一下佟家老太太、太太还有少爷最近怎样。
　　玉龙拿着铜板，跑了去。到了馒头铺门口，晌午时分，卖馒头的生意还不错，门口排了好几个人。玉龙也顺势磨磨唧唧地排着，实等着对面铺子里有没有人出来。
　　“姑娘，你要几个馒头？”卖馒头的问。
　　“给我十个肉馒头。”玉龙给了他两个铜板。
　　那卖馒头的说：“姑娘，要不要喝碗红豆粥，很实惠的，我这就不用找你钱了。”
　　玉龙一看，这儿的红豆粥也不贵，想在佟家铺面门口再挨上一会儿。也顾不得那两个同乡饿着肚子了，便点了点头，走到靠门边的板凳上，脸朝里坐下，但稍稍侧头，便能看到茶叶铺门口。
　　红豆粥来了。玉龙先抓了个大馒头咬了两口，又把其他几个热乎乎的馒头用头巾裹上，搁在手边。玉龙这才拿着调羹，喝起了粥来，喝两口，眼睛往外瞟瞟。心里想着：上次一别都有快两个来月没见到“他”了。玉龙也知道九月收完粮食，佟家就忙着做黄酒，自然是忙得厉害。今天指定是看不见佟云天了。但是若能遇上个什么人问问老太太也是很好了。
　　玉龙慢慢的喝着，毕竟是一小碗粥，也快要见碗底了。玉龙见这店里人来人往的客人还是挺多的，实在不好意思磨蹭，何况自己的两个同乡还饿着肚子。她拎着装馒头的头巾走出了店门，刚出门，只见隔壁铺子跑出来个横冲直撞的老头，后面紧追了个姑娘，那姑娘一冲出来就抱着老头的腿：“爹，那是我娘留给我的。你千万别去当了。”那老头恶狠狠的回头推搡拉扯着那个姑娘，只见那个姑娘的头发都扯散了，那姑娘死死拽着不放，那老头袖子一撸在那姑娘胳膊上用力的拧了起来，面目可怕，眼睛通红像是喝醉了酒：“你管老子，这是老子的东西，扫帚星，滚！”姑娘“啊”一叫便松开了手，那做爹的顺势将那姑娘踹在地上，拔脚溜了。
　　玉龙看了心疼不已。这当会儿旁边已围观了十几个人。玉龙想那姑娘现在一定又羞又疼，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来：“小心，姑娘快起来，你没事吧？”玉龙把她扶起来一看——“萍萍”。萍萍捋了下头发，一看是玉龙，眼泪便流了下来。玉龙忙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脸，对着众人说：“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玉龙将萍萍拉出人群，走到没人的地方，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帮她撸了下额前的头发：“怎么啦，萍萍？那是你爹吗？他又打你。”
　　萍萍渐渐止住了抽泣的声音：“他要拿了我娘留给我的银锁去当。当了去赌钱去买酒喝。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念想。”眼泪又流了下来。
　　玉龙听了眼圈红了，忙将萍萍的头按着靠在自己肩膀上：“萍萍不哭了，萍萍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还想着自己的娘。”玉龙安慰了好一会儿。萍萍不哭了。玉龙想起什么，忙问：“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几个肉馒头。”玉龙赶快拿出两个塞给萍萍，“走，萍萍。我先带你回我摊子上。我那两个同乡还没吃东西呢。”
　　玉龙拉着萍萍赶回自己的摊子上。那两个老乡本已饿得饥肠辘辘，想着玉龙回来了数落她几句。一看玉龙回来还领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年纪与玉龙相仿。那年纪大点的老乡便问：“怎么啦，玉龙？怎么去了这么久。”玉龙忙把剩下的肉馒头递给她俩，说：“凤嫂、香嫂，这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姐妹。刚才在路边见她爹打她。我把她领了来，让她吃了两个馒头，你们不介意吧。”
　　两位小媳妇一听就心软了。“吃吧吃吧，没事的。姑娘你饱了吗，这儿还有。”凤嫂说道。萍萍忙摆摆手：“够了够了。”
　　香嫂吃着馒头，笑着说：“我说我们家玉龙怎么回来晚了，原来又去做她的侠客去了。”她又对萍萍说，“姑娘，你爹为啥打你啊？”
　　玉龙忙说：“她爹爹要拿了她娘的遗物当了钱去喝酒赌钱。萍萍不让，他爹就掐她，你看看这手臂上都发紫了。她爹让她拼命干活，还常打她呢。”玉龙拿了萍萍的手臂给凤嫂、香嫂看。两人也都心疼起来了。“你这死鬼爹还真下的去手啊！”香嫂道。
　　“来吧，姑娘，我帮你梳梳头发”凤嫂将萍萍拉了过来，顺手从头上扯了根头绳。用手将萍萍的头发捋顺了，三两下的帮她绑了个麻花辫，又用湿布巾擦了擦她的脸。
　　“唷，”香嫂细一打量萍萍“这姑娘长的倒还挺俊的，和我们家玉龙都有的比啊！”
　　萍萍不好意思的埋下了头，手绞着衣角说：“我没玉龙姐姐长的白…玉龙姐姐长的秀气的很”
　　“呵呵”凤嫂顺势摸了一下玉龙的头，“不知道哪个后生好福气，能娶到我们玉龙这个观音菩萨。”
　　香嫂又笑着讲：“这不用你操心。咱村上的后生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去提亲呢。”玉龙听了也不好意思了，虽说这几年长了几岁，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村里跟玉龙年纪差不多姐妹有些已经嫁了人，没嫁人的也基本定了亲，但玉龙家教一向挺严的，父亲是读书人，更是注意：父母在子女面前对婚嫁的事几乎不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玉龙也懂得。
　　玉龙说道：“坏死了、坏死了。两个嫂嫂没点正型。”
　　还是凤嫂口德好，拉着玉龙的手说：“我们玉龙是读过书的，肯定是要找个教书先生的。哪能让我们村上那些后生得了去。好了，不说了。”
　　“不说了。玉龙，你要把这姑娘带回家吗？”香嫂问。
　　“对啊，她若回了家还要受委屈的。她爹总这样不好，怕要出事。”凤嫂说。
　　玉龙听她们这样说，想到自己曾听人说过：有些人家穷疯了卖儿鬻女的事，甚至有卖了女儿进火坑的事情。玉龙急急忙拉起萍萍的手：“萍萍，你可还想回去。千万不要回去。”
　　香嫂说道：“玉龙你要收留她吗？你家本就不宽裕，还要供你弟弟读书，就靠你爹收些学资、你和你娘干些农家活补贴家用。哪里还够再养一个人啊。”
　　“对啊，玉龙。你家劳动力太少了，不够再养一个的。”凤嫂关切的说。
　　“这…萍萍，不用担心。你就去我们家吧，和我睡一起，不占地方。我再多接几份零活。”
　　萍萍这丫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不行的，玉龙姐，不能连累你。我还是自己出去找份活干，能有口饭吃，能找个睡觉的地方就行了。反正那家里也不想呆了。爹爹且不说，哥嫂也是嫌我的，怕我吃拿的太多。”
　　凤嫂听了，也跟着抹眼泪。玉龙站在那里想了一阵，突然灵机一动：“对了，萍萍，我带你去佟家铺子上，看看他们要不要请帮工，你可愿意去试试？”
　　凤嫂忙点头赞成道：“对，对。玉龙，你领她去佟家问问，你不是还救过佟家老太太吗，也得有一两分情面？”
　　香嫂也说：“大户人家岂止请帮工啊，家里用人的地方也多着呢。我看这姑娘手脚指定勤快，就去吧！”
　　随即四人合计好：这刚过正午，凤嫂香嫂帮着看玉龙的摊子，太阳下了便歇工帮玉龙把摊子收了先回村上。玉龙带萍萍去佟家铺子走一趟。说完，四人分开。
　　玉龙带着萍萍到了大同茶叶铺，萍萍有些害怕，玉龙抓了抓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玉龙本也有些尴尬，只是为了萍萍，她必须得去，她都想好了：若这家掌柜没法安排，她就去府上求太太、老太太。
　　玉龙进了茶叶铺，黄掌柜的从柜上走了下来，认出玉龙来：“这是庞姑娘？哎呀庞姑娘，你这是要买点什么？”
　　玉龙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说：“掌柜先生，你知道我是卖茶叶，并不来里面买东西。”
　　“那你是…”
　　“我能跟你旁边说几句话吗？”
　　“可以，请，请”掌柜的忙把她让进里间，示意玉龙坐下。玉龙没敢坐。萍萍跟着玉龙站着，埋着头，不敢抬头看。
　　“掌柜先生，你们柜上或作坊里缺不缺人做工啊？”玉龙问。
　　“庞姑娘，你要来做工。”掌柜急忙说道，“不敢，不敢。我虽知道的不清楚，但模糊知道庞姑娘是帮过我家老太太的。我们怎么敢聘你来做工。”
　　玉龙急了，忙摆手说道：“不不不，不是我。掌柜的，是我的好姐妹。”玉龙将萍萍往面前一拉：“她叫萍萍，想找个地方做工，人老实也很勤快的，只想找个地方有饭吃有地方睡。做些粗活也不打紧。”
　　黄掌柜打量了一下萍萍。萍萍还是不敢抬头。掌柜的旋即说：“等等，庞姑娘，你容我进去禀告一下。”话说完，他就穿过天井，进了里头账房。
　　摸约一刻钟，掌柜的从账房出来，说：“大少爷马上就来。”
　　玉龙心里一惊，没想到佟云天在。一下又觉得特别尴尬：上次去他们家吃了还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这会儿又来求人家给个差事。人家得怎么想啊，怕想“是被赖上了”。自己觉得无地自容。
　　玉龙有点担心，悄悄往门口移了两步。想着若一被拒绝便拔腿就走，再留下来多费口舌，就是自寻羞辱。玉龙正想着，佟云天进来了。烟灰色丝绸长衫，上罩一件墨绿色马褂。显得人意气勃发。
　　“怎么，庞玉龙你要走？”
　　玉龙立刻止了脚步，双手摆摆：“没有，没有，佟少爷。我帮姐妹来求差事，还没得答复，怎么会走？”两个月没见，玉龙心“怦怦”跳，不敢抬头直视佟云天。
　　云天往前踱了两步，踱到玉龙面前：“是哪个小姐妹要来做工？烦请你介绍介绍。”
　　玉龙一听这话，想这事□□是成了，抬起头想看一下佟云天的表情是否诚意。只见云天双手背在后面，看着玉龙。两人对视一下，玉龙忙收回眼神。云天微微笑了。玉龙从另一边拉了萍萍过来：“佟少爷，她叫萍萍。即老实又肯吃苦。想找个地方做工，管吃住便可。”
　　云天看了一下萍萍：“噢，这不是上次救得那个姑娘。你们倒好，成了亲姐妹。”
　　玉龙一听佟云天说话那口气带起玩笑，一下放松许多，找回了自己的本性，急吼吼地问：“你是定下来了吗？让她在哪做工？”
　　云天一见玉龙不再摆谱，变成原来那个机智泼辣的小姑娘，便想戏谑她一下：“嗯，这姑娘肯定要留下来做工。而且必须留在我们府上做工。”他顿了一下，“这姑娘长得这么俊，肯定要留下来给老太太、太太当贴身丫头。”
　　玉龙一听又喜又恼。喜的是：萍萍终于找到地方落脚，而且不用去作坊是去府上，不用那么辛苦。气恼的是：佟云天这么斯文的人，竟当面夸人家姑娘长得俊，这话怎么说得出口，还像不像读书人。且心里还酸酸的：竟然夸别人长得俊，那自己肯定从未入得了他的眼，莫不是像个木头草包。
　　玉龙忙说：“谢谢佟少爷，便不再搭理他。”便拉着萍萍的手说：“萍萍，佟少爷上次也救过你，你放心好了，他们家老爷、老太太、太太都是很好的人。你就跟着去吧。我过几天得了闲就去看你。”玉龙也不想再呆下去，感觉刚才云天那话像伤了自己，想急急忙躲开，便对佟云天说：“少爷，掌柜的，我在街上还摆了个小摊子呢，我得走了，谢谢。”侧身作揖，绕过云天，直直穿门出去。萍萍想要去送，又抹不开面子，只轻轻说声：“玉龙姐姐，你慢走。”
　　玉龙回头望了一下，向她点点头，小声说：“萍萍，照顾好自己！”便大步迈了出去。
　　佟云天被玉龙突如其来的离开怔住了，突然特别后悔自己刚才夸萍萍长的俊。云天急忙忙三步并两步追了出去：“等等，庞玉龙。”
　　玉龙并未停步，继续往前走。
　　“我送你一下”云天说。
　　玉龙没想拒绝，其实快两个月了，玉龙心里不知怎的，一直都在想能不能有个偶然的机会再遇上佟云天，和他单独说会儿话。这会儿，他要送自己。那一块单独走走也行，便赌气的说：“随你便。”
　　玉龙在前面走，云天快步跟在后面，没走几步，两人就并排走着。云天看玉龙还气鼓鼓的不太开心，便料想自己刚才的话已经起了些作用，对玉龙的心里有了几分把握，自己不免又愉悦了起来。
　　云天边走边说：“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要怎么谢我？”
　　玉龙没好气的想：给你们府上送了个大美人，还要我道谢。边想边脱口而出：“我可是送了个大美人到你府上去做工，讨你老爷、太太、老太太的欢心，你可是在家立了功，怎么还要我谢。”
　　云天说：“哪有这样强词夺理的，可是你先送上门来求的我。”
　　玉龙反驳说：“对，你们那高门大户的，凡是进去你们门里的，都是来求你们的！”
　　玉龙越走越快，云天跟着也走快起来：“越说越离谱，怎么好好的又赌起气来。”
　　“谁赌气谁赌气啦？”
　　两人就一嘴一舌的对答着，走到了凤嫂、香嫂的摊子前。只见她俩还没走，玉龙便帮忙收拾摊子。凤嫂香嫂见玉龙领了个年轻男子过来，便问玉龙：“玉龙，这是哪位？”
　　云天立马作揖，自我介绍到：“两位，鄙人佟云天。”
　　玉龙没好气的回道：“好了，我到了。你回吧。”心里却乐呵呵的，今天又单独和他待了一会。
　　凤嫂、香嫂便猜到此人是佟家少爷了，想必萍萍的事办成了。云天见玉龙不再搭理自己，况且有同村妇女在场，便不能久留，便告辞：“两位告辞。玉龙，庞姑娘，过两日是十五，老太太做斋饭，你一定得来。告辞告辞。”转身走了。
　　玉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偷偷目送他的背影。
　　香嫂说：“这是佟家大少爷吗？佟家二少爷好像更加精神一点哦。”凤嫂笑着说：“你懂什么，大少爷的气质叫儒雅，有风度。二少爷只是皮囊好些。”
　　“对啊对啊，”香嫂接着说：“你看大少爷那做派那眼神，特别有神。”玉龙听了不敢吱声，怕她们笑话。
　　“玉龙…玉龙”香嫂叫了两声。
　　玉龙回过神来，忙转头对着香嫂：“怎么啦？”
　　香嫂笑了：“我们玉龙有心事了。”
　　凤嫂打了一下香嫂：“又胡说！”
　　三人收拾好了，一人背一个背篓，往家走。香嫂边走边说：“要是我们玉龙能嫁到他们那种有钱人家就好了。我们玉龙绝对配的上的。”
　　凤嫂笑着，抹了抹玉龙的头：“看谁有福气啦。”
　　玉龙又害羞了：“又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