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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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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的很多天,行云都没有出现在园子里,然而他也是忙得顾不上去找他。
园子里出了这样的事,说是去了半条命都不为过。很多人都将他们骂的非常不堪,喊着绝对不要再见到行云,甚至有偏激的人抵制行云曾经演过的戏。越是那些所谓资深的戏迷,叫嚣的便越为厉害——或许这就是人天生的劣根。在这个时候,没人还会记得你的好,他们只会把好不容易捉到的某个缺点,无限的放大化。
他几乎是不合眼的忙了几日几夜,四处跑关系联系人热场子,又不断安抚戏迷的情绪。而那些平日里不错的戏子也是跟着他忙了起来,几个人轮着上,根本不敢让还不纯熟的戏子上台,即使那些老角也不敢有任何差错,只要小小的毛病就会被人挑剔的不行。连续忙了几天,才算是堪堪稳住局面,没让园子倒下去。
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其实他根本不敢去找行云。他害怕看到他,他只要一想到那天的情况就会心疼的想弯下腰去。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行云该是怎样的一种表情,他觉得他自己面对不了那样的表情。
他无数次的回想起那天行云跟他说过的话,他说行云是为了这个舞台生的,他说行云不能死在舞台上也要停留在最光辉的时刻。每次想到,他都难过的想哭,可摸摸眼角又没有泪痕。
可他没想到,行云居然自己找来了。那一天早上就像每个正常的早上一样,行云按时的出现在园子里,他从来没有晚过。
他穿着那身白衣,脸上画着淡淡的彩谱,站在门口,看到他,然后露出个浅浅的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能够透过那脸谱看到他脸上的苍白,苍白而无力。
"对、对不起……这几日我都没来。我……身体不舒服……不、不,我是想,把嗓子养好了再来。"他站在那儿说着,声音很轻,但确实不再低声咳了,他微微低着头,眉眼轻轻的搭着,"今天,今天我演什么?"
"……你……"他怔然,无力去做出反应,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的说着:"今日没你的戏……"
"啊,对,对。是我忘记了,我没有来,今天不会安排我的戏的,没事、没事。"他摇摇头,抬头笑笑,嘴角牵起的弧度却很是微弱,"那我明天……嗯……或者后天,有我的戏吗?什么角色都可以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中有着暗暗的热切,那热切又微弱又激烈,深深灼痛他的眼睛。他浑身都颤抖,摇头的动作那么僵硬,"没有、都没有……"
"……啊。"他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了,一双眼睛里空茫茫的,像个坏掉的木偶娃娃。
"班主!出事了!"小厮陡然间冲了过来,不知道是有意是无意的轻轻扫了一眼行云,"那个小孩儿演戏的时候唱错了一个字,他们又在那儿闹呢!你快去看啊!"
"我……"他看了看小厮,又看了看行云,动不了步子。
"班主!快走啊!"小厮上去就拉他,使了很大力气,一边拿眼睛瞟着行云,言语间微带讥讽,"不能再让人把这儿毁一次吧!"
那个眼神如此犀利,行云却看得很清晰,他惊惶的低下了头,站在那儿不说话。
而他被小厮强力的拉着走,不断回头间看着行云低头站在那儿的身影,他在地上投出淡淡的阴影,孤独而狼狈。
等他忙到傍晚才回来的时候,才一进来就看到行云缩在椅子上的身影,他就像那天一样坐着,将头抵在膝盖上,仿佛沉默了千年万年。
他心口痛的牙齿都打颤,走过去就拥抱住他,他还带着丝丝暖意。行云没有动,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却又忽然抬头怒喊:"你别碰我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给我滚!"
他激烈的骂着,眼神倥偬,然而他忽的一怔,仿佛这才看清是什么人,又或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突然盛满了惊恐与慌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颤抖着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骂你的……你别生我的气……"
他在惊怔中松开了手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行云,恍如从来都不认识他。行云在他的眼神中慌乱的更加明显,拉着他的衣袖攥的死紧,甚至带着哭音哀哀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骂回来好不好——"
"行云!"他再也听不下去,俯身重新紧紧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揉进生命里,"你别这样好不好?"大概从认识行云以来,他所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可是这一次和哪一次都不一样,比哪一次都更痛更痛。
"……行云已经毁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他在他肩膀上倚住,带着哭音在他耳边轻言,然而没有等到他来得及回答,他忽的就一把推开他跳下椅子逃跑了。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他看不得行云他那样小心翼翼的说话,带着那样卑微与讨好,哪怕是对着他。那不是他的行云,行云就该是那个永远都横着走路的名角,穿着花旦的衣服却比谁都气势,即使对着的是班主也是同样呼来喝去。
他难过的无以复加。
等他追到行云家中去找他的时候,行云却隔着门告诉他自己已经卸了妆,不愿意再画了,所以不见他。他听到他的声音已经正常,如平日一般清澈,心中安心了很多,然而他却没有走。
他挨着门边坐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行云其实也没有离开,就坐在他的对面,与他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可他却觉得这么多年第一次和行云贴的这么近,即使多少次抵死缠绵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靠在他的门上,知道他在里面还好,就很安心。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想法,他听到了顺着门传出来的行云的歌声,那是一首江南曲,带着吴侬软语的温柔气息,在行云的嗓音中兜兜转转,然后打在他的心里。
那一首短短的歌,他却一直唱一直唱。
他就那样忽然掉下泪来,渐渐的哭的不能自已。
门内的他唱着曲,门外的他无声的哭泣。
"……喂,"他的声音仿佛夹杂在那小曲中,带着一股子拼命地柔情,"让我演一出戏好吗?随便什么都好……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