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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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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为什么班主又同意了行云来演老生,只是第二日一早他就来修改了单子,把那个本来要演老生的人气得不轻,直喊他不负责任。然而班主什么都不解释,他的脸上摆出一副我就是宠着他别的什么也不想说的神情,弄得别人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而他现在在给行云画脸谱,老生的脸谱远不如花旦那么好看,但是却宛如在他指下生了花,那一笔一描都特别用心。他手执着眉笔勾画他的脸,他们近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交叠出彼此的生命。
想来也认识了近十年了,彼此看着对方眼中的神采渐渐变得没有日落月升,相处从激情羞涩,变得自然习惯。都相信着谁也丢不下谁了。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
行云想着想着就笑了,温婉的像个女子,伸手就去摸他的脸,他笑笑,手上动作不停,继续为他铺展着深深浅浅的颜色。
而那之后更久的时间,却是两人相对无言,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彼此,看着那双眼睛。
恍如已经花了一生的时间,但是否足够用来彼此凝刻呢?
想要用我所有的时光,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命,只是为了记住你。
他上台之前他握了他的手,坚定有力量。
他上台,他听到众人的呼声。
他直到他唱到第三幕独唱的时候才绕到台下去看,正看到他在台上挑起一个漂亮的花枪起手式。
老生的那一身行头是真的很沉重,他不仅撑了起来,还绕着圈有着漂亮的身段,老生的声音浑厚深沉,他带着隐隐的吃力,更多的是用心,那样用心。他唱着那英雄的故事的故事……
他含笑看着他,直到他唱出第一个破音。
那一声没有唱上去,伴随着底下众人惊异的声音,然而随着他破音越来越多,底下的声音渐渐变了味。他的声音里含着低低的咳,越来越克制不住,越来越沙哑。
当第一个茶壶顺着舞台从下面直扔向他的面庞的时候,他就觉得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他当那些人都是死的,他的眼中只有行云。他手指轻轻一动,却并没有走上台去,因为行云没有停。
他没有停,尽管那茶壶几乎是顺着他的眉角坠落,可是他没有停。
他提起枪,迈着方步绕了一个圈,抬腿间连衣服的起落都恰到好处。
可是除了他,没有人再看见。
他在台上迈着步子紧握着枪,嘶哑着喉咙,唱着那英雄战沙场,唱着那皇帝害忠良,唱着那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唱着那将军老来独凄凉。
仿佛看不到不断扔上来的瓜子果皮茶壶茶碗,他们飞起又落下,在他周身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一声声一声声……
他在台下挺直着肩背望他,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衫。
仿佛看不到身周的人掀翻桌子椅子,冲着他大喊什么,感受不到那么那么多人挤挤扛扛的撞过他走出去。他的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他听不到那些不堪的言语,那些说的不是那个人,他听得到嘶哑的歌声在飘荡着,轻轻绕轻轻绕,宛如多少次他唱的花旦一样停留在他的心里。
一声声一声声,他唱的绝望而沙哑,是否那一个时刻,在不同时空的那个悲凉的将军,也带着不同心情的绝望。
他漂亮的回身,抬腿,驻枪,昂头,一气呵成。
那么美,那么美。
这个时候原本老生该退场,然后下一幕的人员出来,可是没有人走出来,他也没有走下去。
"啪啪啪"空旷的园子内,那一个人的掌声如此飘荡,可是他却咬着牙鼓的很用力很用力,掌心微微的泛着红。
他还保持着那样挺立的动作,那眼中不知装下的是否是这园内的杯盘狼藉,又或是他心中更遥远的梦。
他看到有清澈的水光洗净了那双总是复杂的眼睛,在脸谱上堪堪画上一道泪痕。
行云行云。
我想你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别哭泣。
我想穿过千难万险走过去,然后拥抱你。
可你不看我,孤傲的肩膀那样耸立。
再以后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的人生里,我还是常常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在那个园子里,桌椅整整齐齐,只有我们两个人,行云就站在台上,身上穿的是平日里白色的柔软衣服,可是却画着一张老生的脸谱。他那样瘦,肩膀孤削的耸立,他的眼神湿润。然后我走向他,站在台下,行云在台上回过身来,终于回头看我,泪水就那样掉下来。
行云行云,我的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