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顾上

27、第 27 章

　　两个人在路口等车，凤霜抽着烟，脸上是思量的神色，“这个刘锦城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让陆哥出面卖个人情？”

　　“他可能本来就是冲着陆微故意找茬的。”

　　“那要不要……”凤霜话只说了一半，递给计逍一个读得懂的眼神。
　　“你就消停点吧，费了多大劲才出来的。”

　　计文轩这几天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只是看上去比以前还要佝偻委顿一些。这个点还没睡，电视声音开很大地窝在沙发上。

　　“洗澡了吗？”计逍问，顺便脱了衣服准备去冲个凉。
　　“没……没呢。”计文轩口齿不清地回答，“桃夭晚上送了菜过来，在……在灶上，让你记得吃。”

　　计逍又折到灶边，揭开锅看了眼，里面是只炖鸡，还没冷透，香气袅袅地散发出来。冲了凉回房，里面也有整理过的痕迹，衣服重新叠了一遍，整齐地码在衣柜里。计逍翻了一套睡衣穿上，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有些异样，又很快消弭无踪。时间越久，他就越懒怠去分辨这些情绪的成分。成长于他似乎就是个剔骨的过程，把那些温柔、伤感、悲戚、悸动，一切被他定义为脆弱的情绪都一点一点剔除出去。

　　但是桃夭很容易把这些东西再次勾出来，防不胜防。她参与见证了整个过程，是他灰色人生中刻意遗忘也抹灭不掉的证人。

　　拿出手机准备给桃夭发个信息，屏幕上三条未读短信，都是席夏生发的，几句废话，还夹杂两个错别字。脑子还没动，手指已经点到输入框，回复了两句同样无聊的话。

　　下午放学时一个陌生人堪堪拦了夏生一下，“你好，我是程秀，席总的助理，我想席总应该和你提过我。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想和你聊一聊。”

　　夏生觑着面前的人，年纪挺轻，西装领带，穿得循规蹈矩，脸上架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有点呆有点土。不过人如其名，长相倒是很秀气，薄唇高鼻，挽回不少形象。席修宇身边的人似乎都有一个特点，外表和善谦逊，内里精明似鬼，让他没什么好感。

　　“要聊可以去家里聊，来学校门口堵我做什么？”夏生有点反感，错身就要走。
　　程秀还是伸手拦他，表情和煦，“抱歉，耽误你一点时间。”

　　最终两人找了个饭店坐下，夏生手里摆弄着手机，姿态凌人，表情和语气都很讨嫌，“上菜之前把要说的说完，一会儿别影响我胃口。”

　　“唐纯已经给我看过你的所有资料。”程秀扶一下眼镜，看上去有点做作，“你成绩很差，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在国内考个二本学校都成问题，所以出国是个挺好的途径。从现在开始准备的话，上个不错的学校业不是不可能。”
　　“我没这个打算。”
　　程秀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笑得让夏生很反感，“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我哥的意思？”
　　“席总认同我这个提议。”
　　夏生拎书包走人，“你还是省省吧，我既不想出国也讨厌学英语。”
　　程秀这会儿不拦他了 ，“那我们过几天再谈，到时候或许你会改变主意。”

　　夏生听得一阵牙酸，“别跟我整这些官方说辞，恶心。”

　　晚上和席修宇一起吃晚饭，他有点想问这茬，又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很蠢，如果是他哥开口要求，那是真的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隔了四五天第二次在校门口见到程秀，夏生没认出人来。程秀没戴眼镜，双眼皮薄而宽，底下一双盛尽艳色的丹凤眼，脸庞从车窗探出来，迎着灼灼夏日，语调轻浮地笑问，“夏生小朋友，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夏生听着这句耳熟的台词，目光从对方脸上一直看到风格浮夸的穿着上，一脸你是谁的疑问。

　　这次去了学校旁边的咖啡店。
　　程秀搅着咖啡，勾着唇角语气颇为遗憾地调侃，“我看你照片长得那么乖，以为你和老板口味一样，比较喜欢严肃正经的类型呢。”
　　他这一脸玩世不恭的风流样子，往好了形容是艺人明星范儿，往坏了形容就是风骚男公关。
　　程秀不知道面前的男孩子正在腹诽自己，递了个文件夹过去，自顾自地说，“我这几天了解了下你在历川的人际关系，发现和唐纯给我的资料出入挺大。老实说，你的课后生活还挺精彩。 ”

　　里面都是些和他有过交集的人的资料，有班上的同学，还有邱梓其，乔砚，凤霜，四九以及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识的人，出生年月，家庭情况还有些私人的详细信息。
　　夏生草草地翻了一下，计逍的名字也赫然在列，而且还特意用红笔圈了一下。罗列的内容里面有些他不了解的信息，私生子，生母不详，父亲嗜赌，13岁时因为抢劫进过少管所，和灰色背景的陆微关系莫测，最近大概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在到处借钱。

　　“你这人真有意思，”夏生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低着头走马观花地翻看，神情显得漠不关心，“这么大费周章，挖掘出什么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没有？”

　　程秀轻轻敲着桌面，笑得从容狡诈，“你就当是我的职业习惯吧，知己知彼，才知道客户的真正需求。”
　　“那我需求什么？”
　　“你好像理解错了，我的客户指的是自己老板，你只是我的公关对象。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老老实实配合我的工作，然后皆大欢喜，或者去踩一下席总的底线，马上被打包送出国。”
　　夏生不太吃他这一套，“那你说说我哥的底线是什么？”
　　“席总，非常讨厌同性恋。”程秀点到为止，很懂分寸。然后循循善诱，“我们是合作关系，并不是对立的，你没必要排斥我的合理建议，至于结果，你有一年时间想办法去改变。”

　　夏生抿着唇没说话，内心恼怒，表情恬淡，整个人精分一样。
　　太在意一个人，自己不屑的东西才会变成软肋。这种认知让他衍生出一些厌恶席修宇的情绪。
　　这种负面情绪一旦生萌生，即便没有发育的温床，也能在心底一角默默滋生，某天物是人非的时候回头一看，甚至想不起缘由。

　　程秀第二天就给他报了个英语培训班，发了地址和课表给他，离学校不远，三个站的公交车。
　　夏生这段时间给计逍发信息都没什么回复，他还惦记着这人四处借钱的事，中午吃了饭干脆去教室堵人。不到午自习的时间高三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人，安静得针落可闻。夏生不好明目张胆地进去，只在门口晃来晃去。

　　他只来教室找过计逍几次，但是辨识度很高，教室里小小地骚动了几秒钟，坐在后排的计逍才抬起头来。
　　正午阳光正好，门口明净的光线给人镀了一圈剔透的光晕，配那一张天真的脸，有些别样惊艳。

　　夏生刚从外面吃了饭回来，脸庞晒得微红，刘海沾着汗水贴在额头上，整个人洋溢着夏日的气息，连眼神都氤氲着灼灼的温度，语调上扬，有些甜腻地抱怨，“你怎么都不回我短信？”

　　他身上少见这种青春蓬勃的气质，计逍从紧张沉闷的教室里走出来，伸手随意撩了一把男孩子长过眼的刘海，“你该剪头发了。”
　　夏生习惯性地一躲，堪堪拦了下计逍的手，发现计逍老是无视他的话，又重复一遍，“你都不回我信息。”
　　“手机坏了。”
　　“这样？”计逍当然没有骗他的必要，他其实也不太在意这人回不回他的信息，等计逍认真回答了，又转移话题，“晚上一起吃饭吗？”
　　“今晚不行。”
　　“那就明晚，刚好你们也没晚自习。”
　　计逍没答应也没拒绝，算是默认这个邀约。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小，走廊里又很安静，教室里能听得一清二楚。学校是个滋生流言的好地方，他们身上流言都挺多，计逍是无暇在意，而夏生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不知道是天真还是没心没肺。

　　下午上课时夏生琢磨了一圈自己能借钱的人，最后打了个电话给叶青辞。
　　他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直截了当和理所当然格外像个低智商，叶青辞声音里带着隐忍的笑意，“需要背着你哥借钱，我能猜测下用途吗？”
　　“实话实说你就一定借吗？”
　　“不一定，要看能不能说服我，而且你还没说数额。”
　　“那算了。”说着很没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过来人一会儿手机进来条短信，“小朋友真经不起逗，明天中午十二点来云深，顺便请你吃个饭。”

　　中午最后一节课拖了会儿堂，将近十二点才放学，校门口打车又耽误了一会儿，等到了饭店，已经迟到快四十分钟。包厢里坐了半桌的人，一眼扫过去，就只看到戚容那张自带明星气场的脸，旁边的人一下子都被衬成了布板背景。
　　叶青辞招呼他坐下，简短地给桌上的人介绍，“新认识的小朋友，席夏生。”
　　戚容挑了下眉，别有深意地加了句，“席修宇的弟弟。”
　　他这句话一出，其他人的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视线齐刷刷停在夏生脸上，探究而戏谑。
　　“不是很像嘛。”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席修宇还有弟弟？”
　　叶青辞随意地摆了下手，笑着出言打断，“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吧，你们这是干什么？”
　　戚容斜斜觑过来，嘲弄地哼一声，“还不是你花样多，谁知道你又想玩哪出。”

　　这个饭局的主角是戚容，所以话题基本上都是电影投资的事，叶青辞不怎么参与他们的话题，倒是时不时地偏过头来看夏生，注视的略带缱绻的眼神让夏生有点毛。但是直视过去，又觉得那双瞳仁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暖色调的东西。

　　夏生边吃饭还不忘小声提醒，“你打算借我多少钱？”
　　叶青辞也靠过来一点，和他讲起了悄悄，“你要多少？”
　　这个问题有点犯难，他没有钱多钱少的概念，只能茫然地反问叶青辞，“一个人很缺钱的话，要多少？”
　　叶青辞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有句话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所以环境很重要，你得告诉我你借钱是干什么。”
　　夏生讨厌这些绕弯子的框框套套，干脆狮子大开口，“要借十万。”
　　叶青辞憋着笑，竟然答应得爽快，“没问题。”

　　饭后叶青辞让人送钱过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他，给的是现金。夏生平时多半刷卡消费，这会儿拎着一公文包沉甸甸的纸币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才把数字和实物对等到一起，惊讶和下意识防范的表情凑在一起，看上去有些蠢。

　　叶青辞忍俊不禁地从车窗探出脸来，“要去哪儿？送你一程。”
　　夏生上车，报了地址，把钱全部塞书包里才顾得上说句谢谢。
　　叶青辞一直看着他，表情说不上是回忆还是回味，口吻戏谑，“你和席修宇真的是毫无相似之处，很难想象他那种极端性格平时是怎么容忍你的。”
　　夏生就有点不高兴了，反唇相讥，“他好像更讨厌你吧。”
　　叶青辞愣怔两秒，然后就开怀地笑起来，联想逻辑能力惊人，“裴川和你说的？席修宇是讨厌同性恋没错，但还不至于睡了个同性就耿耿于怀。更何况，”他故意停顿一下，薄唇微扬，脸上带点意义不明的笑，“我也不是同性恋。”
　　这个时候他反而没有了窥探席修宇秘密的心思，他们除了血缘关联，需要寄生和给养外，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甚至不愿接受自己认知以外的席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