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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念去去(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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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黄昏时分,颜飔缓缓的翻过最后一页,陷入了沉思。
原来,若清与自己一样,都是不受上天眷顾的孩子,尽管拥有显赫的家世,却也让他过早的体会到事态的炎凉。还应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就要懂得慎言慎行,进退有度。
不过十岁的年纪,为了并不喜爱他的父兄,独自一人出来闯荡,投身于要反抗朝廷的风门之中。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可他却做了,而且做得极好,不过想想,近几年,若清好像也不再是刚见到是的性格,慢慢变得有些洒脱,但是洒脱中却拥有君子般温润的性格,让人不自然的想要亲近他,与他结交。
可这样的性格怎么能生在帝王之家,素来天家无骨肉,那耳闻已久的叶若天能坐稳太子之位,岂能为善类?颜飔看着秋季已晚的天色,出的门来,不禁感到阵阵寒意,水阁之中寒气更重,若清如何?
此时,被困在水阁的叶若清想到的却是另一番场景。那年颜飔十三岁,刚刚接管风门,有诸多下属欺他年弱,想要推到风氏家族,就到处散布着关内分坛坛主想要造反的消息,欲要离散风门,进而取而代之。颜飔初时听闻,大怒,立即下令杖杀了关内的坛主,一时间,整个风门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中,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惹上杀身之祸。
那也是秋季,众人看着那个未及豆蔻的少年端坐在祠堂首位,神情冷漠,却散发了一股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让人不敢仰视。他就那样注视的大家,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迈到列祖列宗前,屈膝,三叩首。
“风门第十五代门主颜飔,识人不明,残害门中兄弟,致使风门人心惶惶,今日特来领罪,愿受三刀六洞之刑,以血祭风门列祖列宗,以慰亡者之灵。”夹杂着内力的声音虽然稚嫩,却仍是清晰沉稳的传遍祠堂每个角落。
话音未落,就已然抽出了风门代代相传的短刀,三刀六洞,刀刀刺穿,左腹处汩汩的冒着鲜血,一时间血腥之气溢满祠堂,众人看着颜飔苍白却异常坚毅的面庞,便知道,这个少年门主必定会将风门发扬光大。
颜飔自顾自的转身,对着众人,微一躬身,算是赔礼了,开口仍让所有人震惊“关内坛主之死,罪在颜飔,颜飔愿按规矩前去水阁自省三日。”
此时,对于颜飔而言,前去水阁便与送命无异。他叶若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当下上前开口言道“门主已然受了三刀六洞之责,且门中事物繁忙,大都需要门主主持,所以还请门主尽快养伤,就免了水阁之责吧。”
“祖宗定下的规矩岂可因颜飔一人而废?若颜飔真就此一命呜呼,便也为命中注定,怨不得旁人。若清公子近日无事,就暂掌风门,如何?”
没错,风门是有规矩:叛教者当于水阁中自省三日,然后逐出风门,可谁也没让他受这三刀六洞。而颜飔此时所犯之错也根本构不成叛教,叶若清还想再劝,却被颜飔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他只得上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众人的目光,将一枚大内御药送入了颜飔的口中,同时将手抵在了丹田之处,将一股极强的内力强自灌入了他的体内,悄声耳语道“提着口气,活着回来”
看着颜飔微微点了点头,才松开手,退后一步,微躬身,朗声道“门主严于律己,若清自当为门主暂管门中之事,请门主放心”
这年颜飔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但便是这个孩子当时随手抹了把血迹,一步步摇晃着走出祠堂,独自到了阴寒的水阁,一呆便是三日;便是这个孩子三天后晕倒在水阁之中,被人抬回,昏迷了一天一夜才慢慢苏醒;便是这个孩子伤愈后,凭借着铁血手腕,除掉了一批又一批窥视门主之位的乌合之众;便是这个孩子使风门强大,在武林中拥有立足之地。
想及此,叶若清有些自嘲地笑了,这笑中夹扎着太多的悲凉。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又能有多大的利用价值?现在风门正处在关键时刻,而颜飔再也不是十三岁,他早已明白此时杀伤断绝的重要。
苍茫的夜色中,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万籁俱寂,挥挥洒洒的月光,映着冰冷的湖水,让人感到寒冷异常。叶若清随意的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一点点显现的小船,缓缓滑过平静的湖水,泛起一片片涟漪。足以撑得起一片天空的身影,依旧如常的不羁。
叶若清扬起一个温润的弧度,他的声音很稳 “多谢你还挂记着我。”那少年也笑了 “给你带了坛好酒,今夜咱们一醉方休”“好啊。”
几巡过后,叶若清渐渐感到了暖意,颜飔环顾着,感慨道“水阁,我也有些日子没来了,没想到这水阁到还同以前一样。”“其实环境没变,变的是人心,如今你还记得我,若清就算身处地狱又如何?”叶若清开口,不再是以前的淡然,语气中满是豪气。
“好久没看见这样的你了,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如此深,也不怕那天气顺不过来,憋死。”颜飔看到叶若清情绪如此好,戏谑地说。
叶若清听到这话,原本还笑着的脸瞬间黯然,双目凝视着颜飔,如同两把无形的剑一般,直射到颜飔的心中 “你终究还是调查了我,那么请问门主,打算如何处置属下?”冰冰冷冷的声音,生硬克制的语调,似要把自己与颜飔的界限完全分开。
颜飔被他的目光逼得竟然不敢直视,二人相识近十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素来温文尔雅的叶若清如此,颜飔笑道“你这是向我问罪的?”
叶若清似被迷了心窍一般,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抱歉,我其实并不想骗你。只是我的命运从一出生便已经被注定,不过只能称得上是一个私生子的孩子,要想在错综复杂的皇宫中生存下来,唯一能做的只有小心,因为你不知道哪里就有一把暗箭瞄向你,想要置你于死地。于是十年前,我被派来做卧底时,也真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后来师父待我很好,我却懦弱的不敢说出真相,我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从此就没有了。”
顿了顿,才又接着道“不过不管你相信与否,自从师父收我为徒,我就再也没向大哥透漏半点风门的消息。”叶若清说道的恳切,语气中不自然的点了些讨好的意味,此时,他也有些害怕,怕这些年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颜飔笑了,扬起的嘴角满是不羁,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顿了顿,看着叶若清情绪平复了才缓缓开口“若清,你能不能为了我,再帮风门一次?”
叶若清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又好像正在做着一个决定,他目光飘忽,很久才坚定地说“若清自是炎国人,便没有理由,也绝不可能帮助风门推翻炎国。”
“若清,你还没在你的那个监狱中待够吗?也到了反抗的时候了,如今风门已经如此强大,若反抗成功,那么你就是开国功臣啊,我又怎么可能亏待了你。”颜飔分明没想到叶若清会如此坚决,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有些激动,声音一下子拔高,面色也看起来有些狰狞。
“你若是我,能违背忠孝,而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吗?”比起颜飔的激动,叶若清却显得是更为平静。
颜飔听到这话,先是惊讶,继而仰天大笑,“自古忠孝仁义而不能俱全,如今,为了这样的父兄,这样残暴的政权,你竟要守着忠孝,而背弃仁义?岂不要被天下人唾弃?”
“个人生死荣辱事小,人生百年,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的本心。”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从叶若清口中说出,却是别有一番意味。
良久的沉默后,终是颜飔默默起身,望着茫茫的湖水,开口道“我知道这小小的水阁定然拦不住你,你走吧,从此以后,风门之事再与你无关”
“颜飔,我……”叶若清这才慌了神,急急地开口,却被颜飔拦住了话头。
“怎么,若清公子还觉得不够?”正说着,就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短刀出鞘,“从今日起,我颜飔与你割袍断义,恩断义绝!”话音未落,只听得‘刺啦’一声,一片玄色袍角飘飘然的落地,是那样的决绝。
叶若清不可置信的望着颜飔,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当真如此?”颜飔就这样对着皓洁的月亮,用尽内力,嘶喊道“从今以后,我颜飔与叶若清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割袍断义,恩断义绝。”寂静的夜晚,四面环山,这句简单的话,就一遍遍的回响,撞击着叶若清,他就这样失魂落魄的一步步挨到袍角落地的地方,凝视,弯腰,捡起,握在手中。
素来温润的若清公子,就那样蜷缩在地上,让人感到分外的无助。颜飔却是背对着他,声音很沉,开口道“今夜烦请若清公子屈居此处,明天卯时,颜飔自会派人送公子出去。”说罢,就独自乘着来时的小舟离去,只留下叶若清独自一人呆在这冰冷阴暗的水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