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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告密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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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之后,初晨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朱红的宫墙和黄色的琉璃瓦的上面就是广阔无边的蓝蓝的天。在这里,唯一能飞得高的恐怕便是风筝了吧。片刻,回过神来微微地垂下头,紧紧地跟在老宦官的身后往前走。不是卑微,而是怕她的双眼泄露了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哀怨。
一路之上,初晨都显得及为镇定。然而刚刚迈进了延禧宫,一抹忧伤猛地袭上了初晨的心头。这一直都是她极其厌恶的感觉,因为这意味着真的有人要离开。
才进了院子,巧云便迎了过来,施了礼后领着初晨往里走,边走边道:“玉娘娘和宣贵人都在,娘娘陪着阿哥呢,所以让奴婢来迎迎您。”初晨也知道宣贵人便是六公主的生母。
才刚进了大殿,玉妃便迎了上来。初晨刚要跪下行大礼,玉妃便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急着道:“快别婆婆妈妈了,先进去同宜娘娘陪陪小阿哥吧。”初晨鼻子一酸,眼前的玉妃眼睛红红得,让她心中的那抹忧伤感又生生地强烈了几分,眨了眨眼泪终又是未落下来。
“娘娘也要保重。”她知道玉妃一向视胤禌如同己出的一般。
说话间,宣贵人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也不等初晨下拜拉了她的手便往里走,只是不时地用帕子拭泪。
初晨的脚刚刚踏进东殿,宜妃娘娘便眼见着自己的这个昏睡了有一个多时辰的儿子轻轻地睁开双眼,笑盈盈地道:“额娘,姐姐来了。”说完挣扎着要坐起来。宜妃回头一看,果然不假,就见初晨身着一身灰色的道袍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呢。站在炕边的九阿哥立即轻轻地将胤禌扶起拽过靠垫倚在他的身后。
宣贵人边擦泪边将初晨引至炕边而后便悄悄地退在了一边儿。
“初晨……”宜妃哽咽着,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当日的明艳动人早已寻之不见了。
初晨迅速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道:“娘娘。”只这一句倒真给宜妃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心里的伤感竟缓和了不少,泪便止住了。
“额娘,儿子有悄悄话要跟九哥和姐姐说。你可不要偷听哦。”胤禌的话说的极为顺畅只是底气不足声音小了些。
宜妃愣了一下,然而听胤禌这么一说便站起身来,由着宣贵人扶着向大殿走去。心头一酸,眼泪便又落了下来。刚刚眼见着自己的小儿子脸色竟与平日里的略显苍白不同,竟淡淡地泛着粉嫩嫩的颜色,怕真的是不中用了。
见自己额娘走出了东偏殿,胤禌方轻轻一笑,对着眼着红红的胤禟道:“九哥,我知道你心里也和我一样是不喜欢吃鱼的。刺太多不说,爱吃的人也稍嫌多了点儿。咱们倒不如一如继往地继续喜欢我们俩都喜欢的熊掌好了,鲜嫩美味不说,与鱼相比反倒更有挑战性一些不是。”
胤禟听到这儿眼中精光一闪,抬眼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一头雾水的初晨,转而又定定地看着这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自己一直把他当成小娃娃看了,想不到这紫禁城中唯一了解自己的竟是他的这个孩子气十足的小弟弟。而对自己的才智一向颇为自负的他,竟然是到了今时今日才知道的。
见九哥看着自己,胤禌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对着初晨道:“姐姐,鱼和熊掌做得好不好可要靠你这个手艺绝佳的厨师了。”
初晨吸了口气,捏了捏胤禌的小鼻子道:“这鱼呀熊掌呀你找你们宫里的御厨做便好。我呀可是出家人,杀生的戒律可是犯不得的。”胤禟和胤禌不禁相视一笑。
“姐姐出家时做不了,那还了俗之后做好了。”胤禌满眼笑意的说。“喏,这是给姐姐你的礼物。里面的东西姐姐收下,外面的壳儿就送给我九哥吧。”说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玉的挂坠递给了初晨。
初晨噘着嘴,接过挂坠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急忙问:“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一而再地出现绝不是巧合。
胤禟一看初晨连脸色都被唬地变了颜色,不禁有些好奇地拿过那坠子看。就见那坠子上雕着一只肋生双翼的仰天长啸并且振翅欲飞的老虎,刀工精细美伦美幻。这和小十一送给初晨的那个手把件竟是一模一样的。越看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好像亲眼亲手摸过实物一般。
见他如此,初晨的脸色微微一变,心想:这对兄弟个个都是人精儿,绝不能让他想起什么。刚要开口,倒是胤禌轻轻一笑,说:“是皇阿玛赐给玉娘娘的,这是上个月我从她那儿讨来的。”话音一落,初晨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姐姐莫急,他们都不知道个中原由的。只是胤禌想请姐姐就此罢手吧,切莫再查下去了。”胤禌神色极为平淡。
听着他们谈话的胤禟,心中一痛,心底间似乎慢慢地滋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之是令他很不舒服的感觉。
“你都知道了?”初晨的眼泪顿时滚落下来。穷奇本就是噬魂的恶兽,索性原来的那个把件里封的是魂魄并不完全的,一时半会也不会要人性命。如今另一半不全的魂魄竟也被他得了去,叫自己怎能不伤心。更何况自己的师父说过,有人在临死之前会看到一些异象,或是过去或是未来。
胤禌笑着点了点头。
初晨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问:“你不怨?”能将这两种东西全都送进宫的,定不是普通的人。更何况又是由皇上赐下来的。
胤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怨有何用?这是我的命。玉娘娘也是在她刚进宫不久后才得的这件东西呢”
初晨有些惊异地看着胤禌,这孩子才多大竟能有一颗如此宽厚的心真是难能可贵!不过他说的不无道理,跟了玉娘娘十年都未伤人,没理由才跟了他一个月就伤到他的。难道……
胤禌点点头,道:“就是姐姐想的那样,这便是我的命。为了寻找到它的魂魄而来。”边说边拉住初晨的手以安慰。魂魄齐全之时,便是自己魂归之日。
初晨见他面对死亡还能如此淡泊,不禁咬了咬下唇,摇着头道:“没道理,不可能,不可能的。”若是知道这样,便是豁了这条性命,自己也是不要入宫见他。
见她如此自责,胤禌低下头,轻轻道:“便是姐姐不来,也是破解不了的。”它总会自己找到它的另一部分魂魄的,毕竟那也是它的命啊。
一边的胤禟何等聪明,听着两人的对话及他们的表情也就猜出了七八分。压了压心中雄雄燃烧的怒火,瞪大眼睛问道:“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自己平日里看似与十弟更亲近此,那是他比别人更需要关心的缘故。眼前的这个可是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啊,居然有人将他伤害到如此严重,叫自己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仇若是不报,自己就不姓爱新觉罗。
“九哥莫急,这真的是弟弟的命。”胤禌知道自己九哥的性子,若是他真的急了,恐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才不管什么命不命的呢。
这一吼不要紧,吓了对面的初晨生生地哆嗦了一下。不过她也真的很好奇胤禌是怎么知道的。毕竟只是听师父讲过,自己并未亲眼见过。因而也好奇地看着胤禌。
见他二人如此,胤禌微微一叹,道:“九哥可记得那日我在瓮山泊放生的那条鲤鱼?”
九阿哥和初晨同时点了点头,一眼不错地看着胤禌,继续等待下文。
“其实现在我们不能叫她为鲤鱼了,因为她已经跃过了龙门,成了驭风的龙了。不过在她被我们逮到时,她还是一只鲤鱼。最有意的是还真就像十哥说的那样,那时她的肚子里面真的有好多好多的鱼籽呢。而它在那儿,就是为了等待产下鱼籽的。”
九阿哥轻轻地皱了下眉头,伸手摸了摸胤禌的额头。奇怪,这孩子没发烧啊。该不是大白天的发梦了吧。
胤禌贼贼地一笑,拉住自己九哥抚上自己额头的手,继续道:“姐姐,她还叫我谢谢你呢。她说若不是你不心捉她,我也不会有心放了她。”那天若不是初晨姐姐,恐怕这条会在梦中给自己讲故事的龙就真的成了他们腹中餐了吧。
初晨这才明白,难怪那天会在那鱼的背鳍上看到金光,原来竟是要成龙的鲤鱼啊。
“你既放了她,她为何却不救你?”胤禟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弟弟即将离开自己的现实。
“不是她不救,而是她无能为力。”胤禌垂下眼睑,微微一叹继续道:“九哥莫要怪她。其实弟弟本是两年前便要死的人了。只因遇了上天派来的贵人才有幸得以活到现在的。”言罢看着满眼惊讶的初晨。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初晨着实地有些吃惊地问,眼睛虽然是在看着胤禌,余光却紧紧地盯在胤禟的身上。无量天尊,可不能让这位知道是自己害得他差点变成聋子的。
胤禌见她如此,笑着点了点头,道:“姐姐莫要自责,这也是命。”唯一可惜的就是,在他们未来的生命里自己不能与他们共同度过。一起哭,一起笑。
见胤禌和他们说笑了这么久,现在已经是强打着精神在和他们说话了,便起身下地趿拉着鞋子走向殿外。
“姐姐过来,我有悄悄话要对你讲哦。”边说边抬起下巴,示意她靠向自己。眼见着初晨侧着耳朵靠了过来,胤禌轻轻地靠了过去,柔软的双唇轻轻地吻上了初晨的脸。
初晨被他的举动吓坏了,片刻才反映过来,猛得推开他。左手有些僵硬地抚上自己已经窘得发红的脸颊。两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瞧着你谁也不说一句话。
少倾就见宜妃娘娘、玉妃娘娘及宣贵人走了进来。宜妃并未说话,只是含着泪对初晨一笑,眼中却满满地盛着不尽的感激。想不到自己当日极力反对儿子娶过门的初蘩竟给自己带来了这么个贵人。见她如此,初晨还未及开口眼泪倒先淌了下来。
“额娘。”胤禌有些委靡地唤了一句,他可不想看到初晨姐姐哭,他只想看着初晨姐姐笑。
“额娘明白,额娘明白。你要乖,额娘在这儿呢。”言罢将自己的儿子搂在了怀里,自己儿子的心思自己是最明白不过的了。
初晨已从炕上跳了下,任由玉妃拉着自己的手走向正殿。
而躺在自己额娘怀里的胤禌又说了几句便又深深地睡了。
待初晨到正殿一看,姐姐,姐夫,十阿哥,忆箫,洛琳等都已经坐在殿内了。只是刚刚才出来的九阿哥面色有些发青地站在殿门口,往外张望着什么。
初蘩和忆箫见初晨从偏殿出来了,都迎了过来。
“好生地照顾你妹妹。这孩子怕也是一夜没睡好的。”玉妃将初晨交到了初蘩的手中。
初蘩点了点头。
玉妃转身又向东偏殿走去,小的有初蘩照顾自己是放心的,宜妃那儿倒是要自己亲自在身边才放心些。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竟无人说话。倒是忆箫先开了口,道:“也不知道九表哥怎么了,刚刚才从偏殿里出来吩咐了下人去阿哥所找人,一回身的功夫便又退了出来。这不,一直站在那往外看呢。”方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众人一起看。她倒要看看一会来的会是何方神圣。
初蘩也不说话,只是轻拉着妹妹的手。胤禌和初晨要好她是知道的,以妹妹的性子难免不做出过激的行为。在宫外做了什么法术也就罢了,若是在宫里,好了也就罢了。不好,恐怕要牵连好多人的。
倒是五阿哥胤祺,轻轻地走到了九阿哥的身边。拍了拍弟弟稍显瘦削的肩头,安慰着。
洛琳只悄悄地坐在了忆箫的旁边,轻轻地用手帕抹眼泪。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之中竟弥漫着一丝丝让人不舒服的萧索的感觉。
少顷,一声“奴婢给阿哥爷请安。”才打破了这气氛。
众人抬头向外看,就见一个一身湖蓝的梳着辫子的宫女跪在了殿门外。
“起吧。去御膳房做几道拿手的菜送来,已经让何公公打过招呼了。”九阿哥平静地说。
“是,奴婢告退。”叩首行礼,起身退了出去。
挣脱了姐姐的手,初晨跑到了九阿哥的面前,低着头道:“让我和芸央一块儿去吧。”这也许是她为胤禌做的最后一顿饭了。
九阿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人,狠了狠心,不语。
“啪哒”、“啪哒”两滴泪砸落在了初晨脚前的地面上,粉碎。胤禟的心猛地一揪,小十一说的没错,他们兄弟俩果然都是喜欢熊掌多一些。
忍住了抬手想为她拭去脸颊之上泪水的冲动,好一会儿,九阿哥才叹了口气,道:“去吧。要快些。”
看着飞快地跑出去的初晨的背影,一抹淡淡的忧伤袭上了忆箫的心头。呵,原来来的人竟是九哥口口声声夸赞的芸央。她就好么好?呵呵,她不信。
未时,初刻。
“额娘。儿子……不能侍俸您了。您要好……好生地照顾自己啊。”胤禌有些精神的胤禌斜靠在软垫之上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此时身边每一个人的样子。
宜妃拿着手帕捂住脸,嘤嘤地哭着。这个儿子从小生来身子竟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才长到了十一岁,眼见前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以为是有了起色了,想不到却还是…………
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拉住宜妃的袖子,有些吃力地说:“额娘……不哭,儿子是……是要化成羽人的。泪水打湿了翅膀……翅膀是会变……变颜色的,那就不漂亮了。”他可是从小就喜欢漂亮的。
宜妃好一会才轻轻地上住悲噎,抚上儿子的小脸反复地摩挲。真不知自己的儿子还会叫自己几声额娘啊!
“姐姐……姐姐做的菜……真好吃,我……我竟有些……有些……吃不够”由衷地赞叹道。
初晨立即迎了上去,紧紧地抓了他的手,轻道:“我在,我在这儿呢。”
“姐姐。”胤禌轻轻地唤了一声,意识已经有一些迷离了。“姐姐……切莫太过……太过明察秋毫了。”
“我会的,我会的。”初晨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只能任其滑落。
“九哥……”轻轻地嚅了一句几呼轻不可闻。
九阿哥刚要上前,却见胤禌猛地一拉初晨的手,初晨将耳朵轻轻地伏在了他的唇边,“姐姐……要……要照顾九哥啊。”
“九哥。”松开初晨的手试图去拉自己的九哥,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九哥 ,为何……何天……天突然黑了?”语气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九阿哥立即扑到胤禌面前,急切地抓过弟弟的手,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早已泪眼婆娑了。
“九哥……熊掌……熊掌真的比……鱼更难哦。”最后一声极轻极轻。
一旁站立之人无不抹泪轻泣。
“额娘,小龙来接我了。”清脆明快地说完之后,眼中精光一闪,随即便黯了下来。
“我的儿子。”宜妃娘娘猛地抱起儿子,失声痛哭。
初晨扑入了初蘩的怀中抽泣个不停,而一边的玉妃和宣贵人早已将忆箫与洛琳分别揽在了怀里。
泪水迅速地模糊了胤祺的视线,却极理智地上前将瘫坐在炕上的胤禟扶到了正在呜呜大哭胤礻我身边,兄弟三人站在了一处。那个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小弟弟,再也不会在自己读书时,故意地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说说笑笑了;再也不会在打完拳之后跳到自己的面前说:“五哥,日后让小弘昇跟我练武可好?”
一时间里,延禧宫内哭声一片。
康熙三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日,青浦大风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