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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寺坪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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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这繁华热闹却不喧嚣的街市上,初晨第一次觉得原来逛书市竟也是一种享受。街市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却不喧嚣吵闹,偶尔遇见了熟识的人也只是拱手施礼悄声的寒喧几句便又各自散了。衣着光鲜华贵的、素净雅致的、朴素整洁的都大有人在。人们或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围在一个摊位上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有的则自己孤身一个站在摊位前翻翻捡捡。更有的则干脆在架位上择了一本,立在原地读了起来。经营金石字画古玩瓷器笔墨纸砚的店铺也都在门口挂满了镶着各色花边的火红火红的灯笼。也有雅致一些的,干脆在店铺门口的摊位上插上了三五枝的桂花。
看着跟在自己一侧小脑袋瓜转来转去瞧那表情恨不得多生出一双眼睛的初晨,蕴端忍不住轻笑出声。自打知道她从京郊别院里回来之后,自己可是亲自上观里请了她好几次。她不是今个有事就是明个腿疼的,死活是不愿意出来。如今瞧这架势,倒是比自己的劲头儿还要足上三五分呢。
便开口道:“世祖爷时,在北京城里实行满汉分城居住。这琉璃厂恰恰处在外城的西部,汉族官员多数都住在附近,后来全国各地的也都在这附近建了会馆。官员、赶考的举子也常聚集于此逛书市,各地的书商也纷纷在这里设摊、建室、出售大量藏书。竟形成了人文荟萃的文化街市,与之相关的笔墨纸砚,古玩书画等等,也随之发展起来。时不时地来此地淘些古旧书籍,沾沾浓厚文化的气息也是大有裨益的。”
发觉蕴端看她,初晨转过头来对他轻轻一笑,说道:“蕴大人,说的有理。以后贫道还是要多多到这里看看的。什么气息不气息的我倒不管,我只想问您,您和这里的商铺您可都熟识?”
见初晨满眼地精光,蕴端便知道她八成是又打起了什么鬼主意,道:“大都是熟识的,其中有几家还相处得还算是不错。”
“我手上现在有不少好的、新奇的东西。你可否帮我搭个桥将那些东西转手卖了出去?”早就让家里那三个老顽固将家里的产业往别的行业上转移一下,他们就是不听。若是自家在这街上有个商铺,自己何苦要找人搭桥白白地损了一笔中间费呢。
好的、新奇的东西?初晨手里有再好的东西自己也不奇怪。只是这“不少”二字还真是有些奇了,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莫非……
“就是你想的那样。那些都是前一段宫里的娘娘们赐的。于我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与她们来说,这些大都是中等偏上的物件并不会太过在意。所幸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倒是更实际更有用处一些。”初晨嘴上说着,眼睛可没放过那些摊位上的东西。
“若是宫里有人追究起来你又打算如何处理?”蕴端深知这其中的奥妙所在的。宫里的娘娘赏,那就是看得起你。赏你的东西自然要留下供着,既不可自己用也不可随意送人,更别说是拿到这儿来出售了。
“追究?如何追究?难不成你以为我以后还会傻傻地自投罗网不成?”那宫规森严的紫禁城她可不想再进一次。见蕴端满眼的关心便又道:“莫要替我着急,真正值好些个银子的我也舍不得拿出来不是。尽管放心,宫里的那些娘娘定不会为这些小玩艺追究的。”
见初晨已下定了决心,蕴端便失意地笑了笑,人家本主都不在意,自己倒在这急个什么!“随我来吧。”轻轻拍了拍初晨的肩头示意她跟着自己。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一个不小的门面前。初晨抬头一看,上面扁额上书有“松竹斋”三个烫金的大字,字体为魏碑,端庄稳重。
里面掌柜的一见是蕴端领了人来,便亲自迎了出去,拱手施礼:“贝子爷,好些日子不见。您老大安啊。最近小店里可是来了几件宝贝。”
蕴端还了一礼,人却并不向前,反倒往旁边一闪对着那掌柜的说:“徐掌柜的太客气了。此次来倒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您太客了。什么事,只要您张口,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徐掌柜的忙着表白。
蕴端也知道这徐掌柜的说的掏心窝子的话,便轻轻一笑说:“我有位朋友有最近手头有点紧,您看……”
不等蕴端说完,徐掌柜的微微嗔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的朋友既然带到了我的店了那便是看得起我。我这就取银子去。”说罢一转身想回店铺里取银子。
一旁的初晨立即蹦了出来拦住那掌柜的,行了个礼,道:“您别急,我不是上这儿借银子来了,我是上这儿来卖东西了。”
嚯,那徐掌柜的一见初晨立即眼睛一亮,心想:好俊的小道士。片刻,方缓过神来,道:“您请里边请。”
初晨再回头一看,哪里还见了蕴端的踪影了。嘻嘻,心里一乐,中介的银子省下了。
蕴端当然知道规矩。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说,他可不想自己拿了那中介费之后,初晨成天的愁眉苦脸地对着自己。
掌柜的将初晨引至铺面的后堂,小厮俸上茶后,方开口问道:“您是想将东西卖了给小店呢还是想放在小店寄卖?”
初晨抿了一口茶,说:“卖给你们吧。过些日子我也要走了,若是寄卖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的又收不回银子,而我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度进京呢。”这倒是实话,她可是答应了师父在京城与姐姐过完了中秋便起程去四川与二师兄、三师兄他们汇合呢。她可不想背着这些易碎易坏的东西上路。当然这也只是表相,真正的她是怕东西若是寄卖在此需要给店家手续费不说要是万一卖不出去,岂不是要砸在自己手上了。
徐掌柜的立即明白了初晨的小九九,便问“东西现在何处?”
“在观里,下午我就亲自送来。”初晨笑着说。
“好,那徐某就在店里亲自候着。”蕴端贝子的朋友自己是定不会怠慢的。
“谢谢掌柜的。”初晨刚要起身告辞,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扬了扬眉毛道:“徐掌柜的刚刚您说您这店里来了几件宝贝,可不可以让我也瞅瞅?”要真是好东西初晨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徐掌柜的一笑,立即亲自从隔壁屋里的货架上取回了四五个小盒子放在地中间的红木理石桌上,一一打开。
初晨早从在一边等着开眼了。
当徐掌柜打开第四个九寸长五寸宽厚的锦质软底的盒子后,初晨猛地捂住自己因为极度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嗯,估计塞一整个鸡蛋鸡蛋进去不成问题。
然而就在她还震惊在自己此次发现时,外面有个小伙计走了进来,伏在徐掌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在初晨还在研究徐掌柜脸上的表情为何从由极度的惊讶变成极度的惊喜时,徐掌柜的却早已在小伙计的帮助下将桌上的五个小盒全部收拾停当,抱着走人了。
若是初晨没记错,他临出门时说了一句“去去就回”吧。拿起桌上的茶又抿了一口,起身跟了出去。想跟我抢东西,门儿都没有。
才走到隔壁屋子的门口,就听徐掌柜的正说道:“这方印石为坑头牛角冻乃于寿山乡广应院遗址上新近掘得的。看其下方印文当属前朝贡石之列。”
一听到徐掌柜的说到“下方印文”时,初晨再也按捺不住,一挑帘进到屋内。
就看徐掌柜十分规矩地站在八仙桌儿的一角,正座之上坐着一位容貌相当俊俏的年轻男子。只见此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藤制的瓜皮小帽,前端篏有一块质地上乘的和田青玉,帽顶用大红绒子结了顶;身着一件四开衩的石绿长袍的,领边袖口用金色丝线盘金绣了一圈金黄色的秋菊。
太冲动了,初晨暗自咧了咧嘴。但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拱手施了一个大礼,起身后缓缓道:“广应院始建于唐光启三年,明洪武年间时毁于火灾,万历初重建,至崇祯间又毁。据传寺内僧人,大量采集寿山石储藏于寺内因而寺中藏石甚是丰富。寺毁时,此石经火灸后埋没土中,日久受土壤、水分浸蚀,既保持原石种的各自特征,又较原石温润稍暗,盎然古貌,犹如古玉,自成特色,其灵气、意境是新石所不能与之相较的,自现世以来极为鉴赏家所珍视。因其产于广应寺旧址而非矿洞所产,所以称之为‘寺坪石’。看您气宇不凡、样貌不俗、一表人才、魅力尽显,定也同贫道一样是个好石者。您……您可否让贫道同您一起观观您手中的这方石头?”越说越近越说越近,最后一句说完刚好站到那人的旁边。
那年轻男子地斜睨了初晨一眼,似笑非笑地轻轻吐出几个让初晨绝倒的字——“凭什么啊?”
万万没料道他会这么说一时气结:“你……你…………”心想:对呀,人家凭什么让自己看啊,初晨急得挠了挠脑袋,咦,有了!“就凭,就凭是我先看到这方印的,就凭我是这印的知音。”这可不能算做是无理取闹哦。
“徐掌柜,这可是事实?”年轻男子妙目一寒,冷冷地问道。
嗬,这屋里温度怎么一下就降了好多呢,初晨拍了拍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
徐掌柜一听这是在问自己呢,轻咳一下刚想找借口,年轻男子心下立即明白了,下巴一扬示意初晨挨着自己坐下。见初晨十分乖巧地坐下又继续道:“你也无需在这儿陪着伺候了,下次这种情况不许再让爷遇见。”
话音刚落,初晨“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年轻男子语气极为严肃地说:“没说你,你坐下。”“咕嗵”一声,初晨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十分窝火地想:自己怎么越来越像姓赵的某人了。
一旁的徐常柜连忙称施礼退了下去。刚刚挑帘出到外面,便暗暗叫了一声命苦,心想:我小姑奶奶,您可真会给我找麻烦!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这位爷。
初晨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嘴角微微弯起表情极其诌媚地看着那年轻男子。打不过我就躲,躲不了我就投降总成了吧。就不信你伸手能打笑脸的人,哼。
那年轻男子一见初晨这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反倒轻轻地笑了。自己的那个小妹妹不高兴时怕就是这个模样吧。
天啊,笑得好美啊!初晨暗暗感叹。自己最近是不是把这一辈子要看的美男子全都看完了啊!
那年轻男子见初晨不错眼珠地盯看着自己,笑着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这方印的知己,你倒说说看这方印的来历好了。”
“哦,没问题”初晨一把将还在他手里的那方印抢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半天。末了,将印放回那男子手中。
那年轻男子撇了撇嘴问:“如何?可有答案了?”
初晨站起身,抚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踱来踱去,等踱到第六遍正当那男子要失去耐性时,她才终于适时地开口道:“此印为明朝文彭所治。这一点从边款上‘三桥刊石’四个字上就知道了哈。”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年轻男子面色并无异常又继续道:“这方印章为仿汉印,从印文的部局、意境、制印者的刀法以及印材的选择等等都可称为是上上之作。此外这方印最最可贵的地方还有两处。”初晨故意停顿不说,心想:只许你拿乔还不许我卖个关子啊。
那年轻的男子见初晨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心下一笑问:“哦?另两处最最可贵的地方是什么?”戏谑的神情应溢于言表。还不等初晨回答,就听他自顾自地说道:“文彭本身酷爱汉印部局的残缺之美,因而每治一方印都会叫书僮放于木盒之中来回摇晃,所以大部分印章边角都是有缺损。可是此方印章历经火焚寺毁之劫还能保持边角丝毫不缺损此其一;据文献记载,此印乃文彭为其挚友江浩所治,印文为白文的‘江山不老,浩气长存’八字。”看着眼前这小道姑满眼惊诧地望着自己,还真是很有趣的一种感觉。
初晨刚要开口问:“你是如何知晓的。”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那年轻男子又幽幽说道:“最为可贵的是这方印章本是一对儿的对章。那一方印章的印文为朱文的‘长乐未央,宜寿百年。’相传江浩故去之后,这对儿印章几经周折,最后为广应院历任方丈所保管直至庙宇二度被毁。直到此时,此地方又现身为你我所共同欣赏把玩。”
“共同?”初晨像被雷劈到一样十分惊讶地问。
“共同。”不是共同是什么?难道以为自己是空气不成?!他可不知道他的这个“共同”究竟给初晨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完鸟,完鸟,自己珍藏了一年多的东西被人惦记上鸟,要不然他干嘛非得用“共同”二字不可呢!白花花的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
……
……
“350两。”
“350两半钱。”哇,那是什么眼神啊,好吓人哦!!
“360两。”
“360两半钱。”不要这么看我,大哥我胆子好小的!!
“370两。”
“370两半钱。”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志在必得!
徐掌柜的悄悄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天啊,今天是怎么了?灾星降世了不成??一会一定要去翻翻黄历,好了看看。这不,面前这两位主儿大眼瞪小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的,都叫了半天价了还没叫出个结果来。好像是从200两时开始的吧。
“500两。”
咦,怎么一下涨了这么多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那年轻男子一眼。天啊,师父救命啊!这里有个人要用眼神杀死我。
“还加价吗?”
初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徐掌柜,包好。银子去我府上取吧。”500两一方文彭的印还是值的。
初晨这才如梦方醒,不是吧,仅仅一个眼神就将自己吓回去了不成。刚要反驳,那青年男子轻轻一笑,将徐掌柜包好的印章递到初晨面前——“送到我府上去,这是我的名帖。”边说边一张蓝色的名帖放到了桌上。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送?你给我多少银子当跑腿费?”初晨的语气十分的不善。人家可是正在反思正在懊恼自己仅仅被别人的一个小小的眼神就吓得软了脚的原因呢!
“随便你。”年轻男子轻轻站起身,拍了拍装着印章的盒子。“不过你可别后悔,刘佳·初晨你。”
自己好像是进过宫之后就变笨了。嗯,肯定是在宫里被那些个条条框框这也不准那也不行的规矩给吓傻。呃,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待初晨抬头看时人早就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张证明过主人存在的名帖静静地躺在桌上。
看着抱着个大锦盒垮着一张小脸的初晨,蕴端在心里默默感叹:到底还是个孩子,遇见事还怎么样呢她自己反倒先慌了。
“给个主意嘛。”初晨愁得啊这小脸就像包子的褶一样都揪揪到一起了。
“你想怎么办?”那可是当今的皇四子———胤禛。
“知道我干嘛问你啊?你那么聪明,帮我想个主意嘛。”不知道他是皇四子还好,知道之后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压迫感变得更强烈了。
“他是让你送到他府上,可是他限定时间了吗?”蕴端轻轻一笑。
初晨猛地抬头,皱在一起的小脸立即舒展开了,才一瞬间又皱在一起了,愁眉苦脸地对蕴端说:“他知道我名字,也定是知道我在白云观的。这石头我虽然喜欢,可是若真是吞了下去,那我也就甭再进北京城了。”不来北京无所谓,可是不见姐姐却是万万不能嘀!
“傻瓜。我又没让你吞了这块石头。”蕴端拿扇子轻轻地敲打一下初晨的小脑袋瓜。
“……”
“四阿哥有公务要忙,平日里还要到宫中去学习。不在府上的时间是很多的。”蕴端干脆挑明。
话音才落,初晨兴奋的尖叫声便强烈地刺激了蕴端的鼓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