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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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蚯蚓和罗睺被风陵留在华胥族中,不知不觉已住了数日。风氏族人几乎每天都捧着仙花鲜果来供奉叩拜,直接将蚯蚓视作了他们一族的最高神祗。蚯蚓性情本就十分谦和,它哪里肯受这样的大礼,只说自己并非大贤,劝风陵和众人不必如此。
风氏族人见蚯蚓不喜供奉,又变着花样轮流着来陪蚯蚓论道谈天,殊不知这项安排正中蚯蚓心怀。华胥族人大多心性宁静淡泊,又是半神半妖之身,精通天地万象、阴阳玄妙。一番论道完毕,蚯蚓细思话中道理精华,深觉自己有所得益。在这盘桓多日后,它的修为在无形中竟又精进一分。
蒲团之上,风陵和蚯蚓盘尾对面静默而坐,以意识相连,不知又在谈些什么天数道理。蚯蚓真身乃是虫子因此看不见表情,风陵的脸上则时呈沉思,时而微现悦容,时而又对蚯蚓露出敬佩之色。
末了,风陵才长舒一口气,俊颜含笑,心悦诚服地向蚯蚓拜下:“谢先生赐教。”
相比蚯蚓在那厢和风陵交流,罗睺这边就显得比较惨了。莫说他完全不知蚯蚓和那些人在谈什么道,一连几日,他都被伏羲和女娲两个奶娃粘得死紧,非要小兔子陪他们两个玩耍。
“小兔子怎么不吃?”女娲再次将带着露珠的嫩草推到罗睺嘴边,不解地抓抓脑袋。
“它才不吃这个,瞧我给它带了果子。”啪啦一声,伏羲将怀里的野果撒了一地,摸着罗睺的耳朵催促道,“小兔子快吃!”
面对这两熊孩子,罗睺几乎要吐血三升,只好装聋扮哑做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前世的他并未经历过伏羲与女娲将来的功德事迹,就算他知道这些,可如今干他鸟事?
被两个奶娃娃摆弄来摆弄去,罗睺却清楚自己绝不能对他俩发作。若不是指望着风陵替他们引路到不周山,堂堂魔祖大人怎能有惩般耐心,陪俩小崽子玩这样白痴的游戏?
望了和风陵谈道甚欢的蚯蚓一眼,罗睺的耐心已快被消磨耗尽。
——他们两个到底要在华胥族中待到什么时候?
夜晚,万籁俱寂。
蚯蚓正盘成一团静修中,忽然神识微动,发现有一个黑影掠过石壁根处,悄悄地窜了出外。蚯蚓略一沉吟,便也默默溜下蒲团,出了石洞尾随那黑影游行而去。
罗睺一气地跑到山洞外头,伏在草丛之中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抬头望天。头顶一轮太阴澄清如水,幽幽月华使罗睺的抑郁暂时抒发开去一些。
双眼微闭,罗睺居然叹了口气。
想当初的他单枪只身纵横大荒,那是何等地意气风发的日子。自己张狂霸道,带着一身杀气腾腾到处乱闯,连大罗金仙都要让他三分;一些修行差些的更唯恐被这魔头寻上,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杀戮愈多,任罗睺有三头六臂也难免不会碰壁。每每受伤之时,他便独自在月下舔舐伤口,只有这时的他才会显出几分落寞来——但无人会同情一个大魔头,罗睺高傲自负,亦不需别人的虚情假意。
可惜他恶战多年,并未寻到真正的对手。
罗睺忽然又想起了一人。
——鸿钧。
作为洪荒中得道第一仙,无人知道鸿钧的实力究竟有多高。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鸿钧不是自己的死敌,有这样强大的一个对手,倒是一件痛快非常的事。
在死前得遇鸿钧这个真正的对头,并且死在他的手下,罗睺不知应该庆幸还是自认倒霉。
呸!
不知为何,鸿钧的身影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罗睺恨意陡升,低啐一声。无论是前世还是此刻,鸿钧那故作一面正气的淡漠嘴脸,依然令自己极其讨厌。
如今已是隔世重生,若罗睺肯放开对鸿钧的恨,说不定将来会活得更潇洒一些。
可是他做不到。
罗睺赤眸之中晦暗不明,心中坚定了要玩残甚至杀死鸿钧的信念。
执念愈深,心魔自生。
真元深处一阵激荡,这点入魔的前兆,竟促使罗睺的修为境界更进一步。
“道友。”
脑海里响起熟悉的话音,罗睺回头一看,见是蚯蚓静静地盘在几步开外。
罗睺问:“你鬼鬼祟祟的在那作甚?”
“道友夜不能眠,可是有何心事?”蚯蚓传给罗睺的声音温和无波,就如能看透人心似的,“或是心中有了执念,不得纾解?”
“自作聪明。”罗睺双耳一动,紧紧贴在脑后。
蚯蚓也不生气,只扭动身躯挪到罗睺身旁,陪他一起观月。
“虫子,”过了许久,罗睺才回头望向蚯蚓,“此去不周山路途遥远,你若不愿意离开华胥,我便独自寻路去了。”
若是错过时机,造化玉牒又被鸿钧早先一步得到,岂不是为将来添麻烦。
“道友求道之心甚坚,我深佩服。”蚯蚓并不知道罗睺心中打的小主意,还以为他急着到不周山去是为了修炼得道,“我连日来和风氏谈论,倒是颇有所得,竟没察觉已经耽搁好些时候。”
罗睺不咸不淡地道:“你和那风陵一见如故说得高兴,自然是快活不知时日过。”
蚯蚓闻言一愣,“道友……是在怪我最近不得空陪你么?”
罗睺怎么听都觉得蚯蚓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这死虫子的言下之意怎么那么像:道友,原来你是吃醋了啊……
罗睺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里拿定主意,扭转身子便往西北方向而去,小短尾随着奔跑一撅一撅的。
“道友!”蚯蚓赶紧跟上,“我们若要走,不如等天亮后与风氏道别一声,再……”
罗睺头也不回:“那是你的事。”
“道友留步!”蚯蚓有点急了,簌溜一下窜到罗睺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你这样心急,莫非连几个时辰都等不得么?”
罗睺果断摇头:“等不及。”
“道友听我一言,若要求道,不周山并非唯一的去处。”蚯蚓连忙劝他,“若道友愿意,我与你可寻一处清净之地同修。闲时游荡于山间云海之中,与松涛林啸为伍,岂不逍遥自在。”
同修?
罗睺横了蚯蚓一眼:“我又不是母蛐蟮。”
蚯蚓:“…………”
——小兔子你想歪了啊喂!话说这同修和双修根本是两码子事吧……
至于蛐蟮本是阴阳同体、并无雌雄公母一说,蚯蚓决定将这个秘密默默地埋在心里,免得惊吓到了小兔子。
蚯蚓心中正嘀咕时,罗睺细想了会,察它话中有意,便沉思了一会扭转身子盯向它:“虫子,你为何要这样说?”
蚯蚓抬起脑袋望向天上明月,徐徐道来:“大道三千,条条可证混元。”用尾巴一指罗睺心脏的位置,“‘道’不在山上,而在心中。心中有道,便处处都能证果。何必要拘泥于形式,去追寻那传说中的通天之路?”
罗睺听罢不语。
他觉得这番话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
蚯蚓此念一出,顿时悟透。
它忽然灵光一现,抬头望天时,只见一轮太阴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鲜艳的赤色,猛烈燃烧的熊熊火焰无声地从天而降,直扑蚯蚓和罗睺而来。
蚯蚓心神大震,它又喜又惊,立时身躯一摇现出水桶粗细的真身,昂头迎向焦辣的火舌。天火立刻燎上蚯蚓的头部,毫不留情地要将它的躯体烧成灰烬。
“虫子!”罗睺一个蹦跳堪堪躲过一团火球,气急败坏地催它,“不赶紧躲避,你是要找死么?”
“道友不知。”大火将蚯蚓的身躯烧得焦糊一片,它匍匐在地上苦苦忍受着难耐的痛楚,传递给罗睺神识的语气里却激动又兴奋,“……这火并非凡间之火,唤作‘阴火’,乃是天降灾劫之一。只待我见性明心,经此阴火淬炼真身之后,便能圆满突破,修为更进一步!”
蚯蚓说罢再也不语,它身上的火苗从红转紫,再由紫幻作透明,无声地吞噬着蚯蚓的皮肉与五脏,每一瞬俱是刻骨之痛。
如果一个不慎,这阴火天劫便会将神魂烧作飞灰,把千年苦行皆化为虚幻!
若是定力差些的修道生灵,说不定早就挨不住这烈焰裹身的痛苦了。然而这蚯蚓的心性何等坚忍,它凝神静气抱住那一丝信念,顶着无边火海的威压,竟生生抗住了上天的残酷磨练。
“既然如此……”罗睺眼里映出狂乱肆虐的火舌,瞳孔之中闪烁不定,“大好机缘,何不趁机用之?”
想罢,他毅然一跃,将自己投进了赫赫炎炎的阴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