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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心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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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华胥族继续往不周山走,罗睺只觉得神清气爽。或许是顺利度过天劫的缘故,再者撇掉了伏羲和女娲两个奶娃,最重要的是能口吐人言了,因此身健体轻一路得意蹦跑而去。蚯蚓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也不多言,只默默地紧跟在后。
离开山秀水青的东南之地,愈往西北方向而去,大荒之景显得越发空旷,颇有些天苍苍野茫茫的意味。
蚯蚓和罗睺越过两重小丘,便到了一片石滩。放眼望去只见满目疮痍,石滩上面零零散散地搁着几具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尸骨,死状甚惨。四周散落的血迹还未干涸,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
蚯蚓和罗睺对视一眼,挪到一具近处的尸骨上仔细察看。这是一具巨大飞禽的尸体,浑身的彩羽被抓得残破不堪,染上血迹斑斑。一对金色的修目大张着无神地朝着苍天,爪子痛苦地蜷曲起来,上面还挂着几片连着血肉的青鳞,看状死得颇不甘心。
“这是只凤凰。”罗睺绕尸一圈,肯定地道。他随即低头沉思,忽然忆起了些什么。抬头要寻蚯蚓时,只见它游到了十数步开外,正在打量另一具尸体。
罗睺几步蹦上前去一瞧,更是确定了先前心中所想。在凤凰尸身的不远处,分明横卧着一条青龙。相比凤凰的惨状而言,这条龙其实也好不了多少。不但角断鳞崩,就连眼珠子都被挖破一只,身段扭曲地伏在血泊之中。
石滩之上不止这两具尸体,其他的百十余具亦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同时属于龙凤二族。无数的彩羽、龙鳞和残肢散落四方,展示着不久前的恶战是多么惨烈。
洪荒初期,有龙凤二神族各据东西一方,他们本可和气相处。但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却大打出手起来。以祖龙与盘凤——龙凤两族各自的领袖大能者为首,起先两族只是骚扰辱骂、小打小闹。直到如今,龙凤族之间的矛盾竟已发展成深仇大恨,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引致龙凤二族的族人死伤无数,甚至牵连到好些其他无辜的生命。
依战场的残骨看来,这必然是龙凤两族之间连场恶斗之一了。这场斗战无论是劫数还是缘法,外人都不好去涉其因果。龙凤二族既身为太古神族,一举一动俱牵着天地气运。那么这场战斗的结局,冥冥中必然自有天数。
“别看了,这都与我们无关。”罗睺将长耳贴到脑后,招呼蚯蚓道,“走吧。”
蚯蚓轻一点头,它本就心怀慈仁,四处一片血色惨状早令它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但它和罗睺的想法一样,均是无意插手此事。
从尸骨之间穿过,淡淡的血腥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使人觉得不甚舒服,蚯蚓不免生出几分排斥来。它瞧见罗睺如同没事一般走着,不时还伸出前腿拨弄地上的龙鳞凤羽,似乎颇有兴致地拿它们来玩耍。
“道友往这边走,何必沾了那血腥之气?” 蚯蚓劝道。
罗睺一动三瓣嘴:“无妨。”
前世的他早就习惯了鲜血的味道,罗睺不禁记起自己曾经无数次踩在亲自手刃的大能者或是凶兽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早已咽气的手下败将。那种征服感会令他浑身千万个毛孔愉悦地颤抖,兴奋而满足。
如今置身于浓烈的血腥味里面,久违了的杀欲又被勾得蠢蠢欲起。罗睺红瞳之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体内深处有一点越涨越满,不断叫嚣着要释放。
杀!杀!杀!
熟悉的血腥气味毫无悬念地勾起了罗睺的过往记忆,神识中不断涌现前世的片段。他一时看见自己一枪挑下某道人的人头,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一时忆起自己被杀的瞬刻;一时耳畔不知何故会响起惹人心跳的靡靡之音。神识里似乎被塞进了万千世界,种种幻象使罗睺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顿起杀意,时而面色潮红;只觉得头昏脑涨焦躁不已,不由自主地随着臆想忽喜忽悲。
罗睺正陷进幻觉里面挣扎之时,头顶突然炸起一阵朗朗清声,似是不知来自何处悠长而古老的咒语,在他的耳畔反复吟唱缭绕。罗睺虽然听不清那个声音在说些什么,但一字一句却如醍醐灌顶,带着令人心定的力量,使他猛地醒觉过来。
于幻觉臆想中苏醒,罗睺发觉浑身的皮毛就像掉下海去一般湿个通透,竟是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罗睺定了定神,发现蚯蚓以尾尖点在自己额头之上,将一丝纯正的仙灵之气源源不绝地输予自己。这股气息自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罗睺配合地将其纳入体内运转了数个周天以后,任仙灵气息将心中的杂想邪念一点点地祛除,罗睺才感觉终于缓了过来。
“道友!”
见罗睺终于睁开双眼,蚯蚓高悬着的心这才降了下来,它随即收功,望定罗睺担心地开口:“道友……”
罗睺轻咳一声打断了它:“没事,走罢。”
蚯蚓哪里肯放过他,坚持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方才我见道友神色不妥,竟似是陷入了魔障之中,敢问道友……”
“如今已是没事,就不提了罢。”罗睺不欲细说,省得说漏了嘴。
“道友!”蚯蚓正色言道,“道友若不信我,大可不必跟我细说。我只有一言,你若愿意的话便听下去罢。”
“什么话?”
“境由心生,道友屡次被魔障所困,怕是对修道一途……”
罗睺打断它道:“你是说,欲成大道,便要克服这种种的心魔?”
“非也。”蚯蚓摇头,“何谓心魔?只是他自以为被心魔所困,便在无形中生了执念,执念一出,便是心魔。又会令尔生欲,令尔迷失,令尔痛苦。天地之间本无心魔,一切的种种只是他心中所发,生出一些邪思杂念来,欲妄自否定、甚至超越自身……”
罗睺默然不语,蚯蚓这话就如揭开了他的疮疤一般,字字刺心。
蚯蚓继续娓娓道来:“当他自以为看破一切、沾沾自喜之时,却不知自身已被心魔所迷——其实是被己所迷,才会陷进迷障之中固步不前。哪知大道本至简,一切顺其自然,方为原则正道。”
蚯蚓话音一落,随即便是静默一片。
“说完了?”过了顷刻,罗睺才没好气地抛出三字。
蚯蚓点头:“说完了。”
罗睺一耸鼻子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见小兔子是这般反应,蚯蚓默默地看了罗睺一眼,心里五味杂陈。罗睺自然是看不出这条虫子的表情变化的,便也偏头懒得理它。
蚯蚓轻叹一声,扭头缓慢地往前游行而去。
“喂,虫子!”
蚯蚓只管埋头往前走时,突然听得小兔子高声喊自己,并一步三蹦地跳了上来和它并肩而行。
罗睺试探地问:“虫子你生气了。”
蚯蚓摇头:“没有。”
罗睺一翘嘴角,声音戏谑地往上一扬:“你分明是生气了。”
蚯蚓温声认真回他:“我为何要生道友的气?”
“原来你没生我的气,这便罢了。”罗睺干脆顺着竿子往上爬,同时又为两人方才的尴尬筑了个下台阶,“只是你这般好脾气,容易被人欺负了去,到时候莫说我没提醒过你。”
蚯蚓一愣,半晌方道:“……谢道友关心。”
见蚯蚓一副吃瘪的模样,罗睺大笑几声,自以为成功岔开了话题,便将先前的不愉快暂且抛在脑后。
他却浑然不觉身后的蚯蚓望着他的背影,先是浮起淡淡微笑,随后无奈地一摇头,竟说不出心中是何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