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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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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透出青白之色,一丝亮光从云层中破出,缓慢地拂过大地。青草上的露珠绽放出七彩的流光,无声地落在罗睺的鼻尖,微凉的触觉将罗睺从震惊中拉回神来。
罗睺皱皱眉,蚯蚓的声音不知为何令他觉得有点别扭。
“恭喜道友。”见小兔子依然在发呆,蚯蚓不禁好笑,凑近几步将话重复了一遍。
“……”罗睺一张嘴巴,不需蚯蚓多加解释,聪敏如他,早就意识到蚯蚓和自己已经安全渡过这轮天劫。他将昨晚的情景细细一想,在要紧关头的时候,应是蚯蚓以自身仙气助了自己一臂之力。不但将自己从魂飞魄散的边缘拉了回来,而且修为更上一层。
罗睺从来都不惯欠别人的恩惠。虽然不愿承认自己居然软弱到要他人相助的地步,蚯蚓一次次地帮过自己却是不争的事实。这种受人关怀的感觉令罗睺矛盾又别扭,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你救了我。”罗睺再次开口,这次却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道友不必放在心上。”蚯蚓瞧罗睺的神色千变万转过后,终于肯与自己说话,它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如今顺利渡过天劫,实是你我的造化。”
“虫子。”罗睺不依不挠地紧盯住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难道就没想过会被我连累?”
蚯蚓听罢一怔。昨晚罗睺在要紧关头之时,蚯蚓已经差不多圆满完劫。它是发现罗睺的不对劲才回头相助,但这样一来,却又把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若罗睺必定死在阴火之下,那么蚯蚓助他就是逆天,便也脱不了关系。
抛开这些不谈,本来度劫就是一件危险非常的事,蚯蚓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已经不错了,它是抽了哪根筋才笨得以一己之力去抗两道劫啊!
“昨晚的事,我记住了。”罗睺淡淡地道。
和罗睺相处许久,蚯蚓多少摸清了他的性子。这小兔儿平时虽还好,心里却怨德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他这样说来,蚯蚓明白他是将这个人情放在心里了,日后会寻机报答。想到这里,蚯蚓微微一笑,也没答他。免得自己多言过后,又让这小兔儿想多了。
“虫子?”见蚯蚓不语,罗睺随即唤他一声。
“你我如今成功炼化喉中横骨,化形之时指日可待。但依我看来,道友似乎不大高兴。”蚯蚓忙将话题岔开。
罗睺心中确实有些不痛快,他本以为此次天劫过后便能顺利化形,不用被困在这个碍手碍脚的兔子身躯里头。谁知如今除了从闷嘴葫芦里解放出来外,其它一切皆没改变。
能说话总比一直做哑巴的好,聊胜于无——可怜的未来魔祖大人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明白愈是心急的话只会适得其反,漫漫修道之途靠的不仅是运气和机缘,更要拼上悟性与耐心。
天色渐明。不远处传来簌溜簌溜的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在草丛之间急急游行。蚯蚓和罗睺回身一瞧,只见一条泛着幽冷光泽的墨绿蛇尾滑过大地,所过之处将草木扫倒一片,看来甚是心急。
蚯蚓和罗睺互看一眼,开口喊道:“风陵道友可是在寻我们?”
风陵闻得人言,慌忙往他们所在之地寻来,待看见他们平安无事时,才松了口气扶额叹道:“叫我好找,还以为两位一声不吭就离了此地,若是怪在下和族人照顾不周的话,那真是我等的罪过了。”
“道友言重了。”蚯蚓含笑冲他一摇脑袋,“并非如此。”
风陵点了点头,随即突然会意过来,将蛇尾一盘弯下腰来打量他们两个,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方才呼唤我的……是先生的声音?”
罗睺懒得答他。蚯蚓只得向风陵解释了一通,道是昨晚和罗睺两个恰逢天劫,为免惊动了风氏一族的安眠,这才跑到外头来避劫的。
“托道友之福,我等总算安然无事,顺利度劫。”最后,蚯蚓如是说道。
罗睺轻咳一声,显然是不怎么待见蚯蚓的客气话。
风陵在先前几日只能与蚯蚓用精神交流,如今听它的声音如冬日暖阳一般拂过耳畔,温醇淡雅,竟使风陵一时晃了晃神,心想先生若是化形,不知是怎生一个好模样呢。
风陵正在痴想之间,罗睺见他神色不对,动了动双耳奇怪地盯着他看。
殊不知若罗睺知晓风陵心中所想,必定笑歪了三瓣嘴:这风陵算是怎样的一个奇葩,才能在一条虫子身上看出美男子的姿仪来?
——多年以后,罗睺才知道其实是自己看走了眼……
察觉小兔子的目光直将自己看穿两窟窿,风陵回过神来一摊双手:“二位进步神速,想来离化形得道之日不远矣。”
罗睺低声嘀咕:“却不知要等到何时。”
“不过千百年的岁月,倏尔而过。”华胥一族乃是半神半妖之身,和天地日月齐寿,风陵自然对时间光阴没甚观念。他又微微一笑打趣道:“只是化形之后已非原身,恐怕到时候就认不出二位了。”
言者无心,蚯蚓听罢风陵的话,不知怎地从心头涌起一丝感概。它回头望向罗睺,自己与这小兔子萍水相逢,不知不觉已经同行许久,彼此之间早就有了情分和默契——至少蚯蚓是这么想的。只是未来茫茫,他俩说不定在下一刻就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虽说一切随缘,蚯蚓却在此时真切地感觉到了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此念一出,它沉思片刻,忽然抬头望向远方郑重道出言语:“但见紫霄当空,地涌甘泉,便是吾化形得道之时。”
说罢,蚯蚓心里才略舒服些,歪头看了看罗睺。这样一来,就算相隔千万里以外,他都能得知自己的消息了。
罗睺见蚯蚓立下豪言,也不甘落后地脱口而出:“我若得道,墨竹开花。”
要是换了别人,这些誓言就平常得多,说不定老天才懒得理他。但蚯蚓和罗睺将来是有大造化之人,话一出口,天道即有感应。
听罗睺说罢,蚯蚓心中马上打了个突,只觉得他的话有些不详——竹树开花以后,便会成片枯死,必有大灾随后而至。
但它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也不能叫罗睺收回了。
那边风陵听了,也没在意,只一甩尾巴笑道:“望二位如愿而偿。”
蚯蚓随即轻叹口气,上前正色道:“数日来劳道友照顾,只是我等在华胥逗留已久,应该离开了。”
“你们要走?何不再多留一会?”风陵一惊,脸上顿时现出几分失落。
“走了。”罗睺一扭身子,径自一蹦一跳地朝西北方向的不周山而去。
蚯蚓向风陵点了个头,连忙跟在罗睺身后。
风陵在原处怔怔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些什么,摆动蛇尾紧追上前:“先生,先生!”将手围在嘴旁大声呼喊,“待先生得道成圣之后,若有缘再见,风陵必定追随!……”
蚯蚓听得不甚清楚,只回头朝他远远地一摆尾巴:“道友请回罢,不必远送。”
金乌当空,蛇尾人身的妖神静立在山林之间,凝望一兔一虫渐行渐远,直至他俩变成两个黑点,消失在山路尽头。
此时的他们俱不知道今日自己说过的话,将来竟都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