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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柳续 ...

  •   “军爷来了!军爷来了!”

      刘霭生抱着孩子们的作业往家走,闻言愣上一愣,没想起村里哪位大爷姓“军”。

      忽而,马蹄声来了!

      一阵风从他身边席卷而过,将他带得一个踉跄,手里的书“哗啦”掉了小半。刘霭生连忙扶住墙站稳了,抬头望去。好英武的高头大马,骑了个墨绿军装的带刀汉子,扬刀立马,威风凛凛。

      刘霭生两道浓眉先是一挑,一压,刚兴起一点好感灭了去——小巷纵马,烈而无德。

      再往身后瞧。

      哈,三十几个穿军装的汉子,人人带刀,将小巷堵了个严严实实。

      “董攀,快点儿!连长等你带路呢。”

      军爷们前头走了个精瘦的汉子,尖嘴猴腮,满面堆笑,刚才那声“军爷来了”便是他喊的。

      这人刘霭生认得,是村里失踪已久的董攀,葛家抱养的婴儿的亲生父亲。

      好几十人笑闹着,有的人腰间还别着抢,把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吓得不轻。深山孤村,与世隔绝,哪里见过这等架势,一个个不是跑回家关紧门窗,就是躲在角落里对着人家指指点点。

      刘霭生站在原地等他们走了,叹了口气,才弯腰捡书。

      他心中已有预感,往家走的脚步便愈发沉重,一步一步挪,到了家,天已黑沉。

      葛家大院灯火通明,门前栓了匹高头大马,村子里唯一一匹,刚被“军爷”从外头带进来。

      葛槐和一众军爷坐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家里的酒菜都端出来,喝酒划拳,地上却不脏乱,看得出原本是有纪律的军队。刘霭生还在观察,看门的大娃、二娃已对葛槐道:“少爷,刘少爷回来了。”

      葛槐仍举着猜拳时的手势,抬头看见那袭米白长衫,带着书卷气的清清淡淡一张脸,倒是一愣。

      他们好久不曾相见了,尤其在如此情景下,他正和战友门喝酒划拳谈变革,恍惚回到退伍之前的快乐日子,骤然看见通身旧社会书呆子气的刘霭生,才惊觉,自己已被“家庭”牢牢束缚住,再回不去从前。

      他不说话,刘霭生也不。

      还是那骑马的军官将这尴尬的寂静惊醒:“这位是?”

      “这是……呃,我弟……”

      三媒六聘抬进门的夫人。

      刘霭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到底本性宁静,尤其注重脸面,只道:“我与他儿时定亲,后来他被拐走,几个月前刚刚完婚。”

      连长满脸惊讶地打量他,那目光仿佛看戏台上的戏子,或者一件古董文物,反正是没有自我的事物。

      刘霭生勉力笑得自然,郑重道:“或许婚姻不该完全依从父母之命,但他牵着我进的门,既为夫妻,死生契阔,白首相随。”

      爱情可以经常发生,一段结束又有一段,唯有家庭与责任,担下了便是一辈子。

      连长看看他,再看看旧日下属,有点明白。

      他这时候又是个有规矩的人了,便不再多管闲事。

      葛槐庆幸于他的不深究,故意大声与好友笑闹,硬生生将话题扯开,又是新社会,又是天下大势。

      刘霭生厌恶他们将外面的世界带进家里,抱着书自进了屋里去。临了他拿眼角瞅一眼大槐树,依旧孤零零伫在那里,军爷们宁可挤在一边腿挨着腿,也没人往那儿凑,大抵是玉中鬼的功劳。

      他有些安慰——真正的古代军爷都瞧不惯你们呐。
      ~~~

      到了晚上,葛槐带战友们去村子里最大的酒馆吃酒,刘霭生照例点起一盏油灯,做出望夫石的样子,在灯下批改学生们的作业。

      “叩,叩,叩。”

      他抬起头,门上薄薄的窗户纸上竟映不出人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继而才想起,大抵室内亮而外面黑,完全照不出也有可能。

      “谁啊?”

      “我。”

      刘霭生手一抖,吸饱了墨的笔毫差点画坏了纸——真是那没影子的玉中鬼!

      “什么事?”

      察觉出刘霭生的防备,“玉中鬼”也没要求进门,只道:“你去问问,孩子可好。”

      军爷们闹了一整个下午,孩子由葛家二老在自己屋里带着,哭声一如往常,刘霭生都没惦记。倒是这鬼怪,巴巴跑过来问。

      天寒夜深,刘霭生实在懒得出门,却碍于身为父亲的责任,不得不起身披了件氅衣。推开门,不见鬼影,“玉中鬼”遥遥站在槐树下,甲胄齐整,煞气逼人。

      这么威风的人,却大半夜的来问孩子。

      刘霭生想起他的大名儿“牛狗剩”,根本没当过官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牛狗剩。”

      “玉中鬼”牛狗剩眼睛又绿了,好像在瞪眼:“父母给的名儿,又不是我想叫这个。”

      讥笑别人的名讳确实不够君子,刘霭生坦然认错,又道:“那我如何称呼你?”

      玉中鬼哑然。他催促:“小书生大冷天的在院子里傻站什么,小心得伤寒。快去看看娃儿怎么样了,一群大男人嚷嚷一下午,别吵着了。”

      刘霭生去问过,在二老屋里坐了坐,一切都好,只葛母念叨着给军爷们带路进山的那人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能带人进来的当然是镇子里的人,您老眼熟再正常不过。”

      刘霭生不欲二老烦心,只糊弄过去,自己琢磨着哪天去找董攀谈谈,这孩子不要也罢。

      脑海中掠过玉中鬼半夜敲门的声音,又晃过他黑雾般的身形。愉悦的心情被蒙上一层黑纱。

      不知若孩子去了董家,这鬼不会跟着去?

      刘霭生心知只怕是自己疑心病太重,可到底事关家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日他怕得厉害,只慌慌张张把玉埋在槐树下,如今看来,只能说聊胜于无,实际上于鬼魂并无太大影响。

      还是得想法儿把鬼请走才好。

      从葛家二老屋里回到自己屋里,中间必然要经过种着大槐树的院子,满腹心事的刘霭生突然被“玉中鬼”叫住。

      小书生骇了一跳,白着脸转过身,强作镇定,腰板笔挺,手足僵硬地直着,若非几个月相处下来已有了解,“玉中鬼”怕不要以为小书生当真气度森然,淡然自若。

      “你给我起个名吧。”他说。

      “我并非你的长辈,帮你起名只怕不妥。”

      “除了你,这世上也不会有人问我如何称呼了,你选个顺口的名字吧。”

      刘霭生想了想,道:“‘续’字如何?你一生已尽,续而成鬼。”

      “牛续?”“玉中鬼”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脑袋微微动了动,“不好听,索性连姓一道改了。牛续,刘续……柳絮?就叫柳续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柳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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