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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名字 ...

  •   头一瞬,刘霭生想到的只有四个字:恶鬼吃人!

      听说有的恶鬼最喜欢吃小孩……

      他软着腿走到大槐树下,已做好最坏打算。

      却见小婴儿抱着草娃娃睡得香甜,小脸红润,非但没有死相,反而精神许多。槐树枝叶不密,从昨晚到现在,雨丝不绝,婴儿的襁褓却极干爽,显然是玉中鬼的手笔。

      “你……”白袍书生满目复杂地望着地上连根头发丝都没少的小婴儿,反而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这等心防重的,乍惊乍喜之下也不由起了念头:莫非这鬼是真心报恩?

      玉中鬼的声音较之昨日,显得更加飘忽低微,没显出形体,怒道:“没见你这么当爹的,才多大的娃,扔一边自己睡成猪!”

      刘霭生作为十里八村有名的模范“媳妇”,能写会算,简单的吃食也能弄上几样,唯独这几天伺候那小祖宗,真真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他也不解释,放下伞,好空出一只手抱孩子,雨点打在白衫上,点点暗痕如浅墨微染,愈发斯文沉静。

      可惜,小婴儿不懂他的静,被那只提笔的手扰了清梦,一声嚎啕差点把本就心神不宁的刘霭生吓得跌地上。

      他另一只手上的书本就重,再抱个挣扎哭闹的胖娃娃,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要不……先留我这儿吧。”

      刘霭生一挑眉,没说话,那神情已是满满的警醒。

      玉中鬼对上他一双温温润润的眸子,自家就下意识气弱几分——这可是恩人。

      “我要吃人,昨晚就吃了。”

      刘霭生一对浓眉平了几分,仍不吭声。油纸伞打不起来了,他自己俯身在小雨中护住书和孩子,踉踉跄跄都抱回房间,心里打定主意,尽快招个老妈子带这小祖宗。

      “倔驴!”

      身后传来玉中鬼飘飘忽忽的低斥。

      玉中鬼道刘霭生倔,他的倔脾气比之也不差。

      从那日起,只要刘霭生一时没看住婴儿,就能发现孩子又跑大槐树底下去了。若时候久点,还能在娃娃怀里发现个草编的小狗小人什么的。他守了几个晚上,熬得脸色都发青,愣是防不住那偷娃贼,连葛槐都没真让他如此彻夜难眠过。

      他试着把孩子交给葛家二老带,倒没出啥怪事,就是大半夜哭得震天响,没几天就被两位老人送回来了。

      至于找的姆妈,更不成,不是被婴儿闹得主动请辞,就是嚷嚷葛家闹鬼。村妇农夫都信鬼神,让这名声传出去,葛家在镇子里只怕要站不住脚。

      刘霭生无法,只能任由玉中鬼动不动把孩子抱去。他对这孩子本就不怎么喜爱,更多是图个家的完整,真让他养,不是孩子被养掉半条命就是他自己被闹掉半条命。

      玉中鬼倒是出乎预料的会养孩子,吃喝拉撒样样伺候得好,真不知这一团黑雾怎么给奶娃娃换的尿片。现在不仅刘霭生一抱就哭,而且一边哭还一边往大槐树底下爬,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娃是谁养的似的。

      刘大书生也是倔,每天照常去给镇子里的孩子们上课,眼角都不往大槐树撇一下。

      他和玉中鬼没说过几句话,可一人一鬼心照不宣,早就这婴儿这事拧上了。

      刘霭生认输,不服输。就像他明明意识到了,自己早前误会了这形貌凶诡的鬼物,但他犹不信鬼之良善,只感叹玉中鬼“不敬业”。

      凶神恶煞一只鬼,还配一把古刀,竟喜欢带孩子,滑天下之大稽。

      那天刚吃完晚膳,刘霭生正看着葛老太喂婴儿吃米糊,忽然听葛老爷道:“霭生啊,你学问好,给娃娃起个名字吧。”

      刘霭生一愣,有些踌躇:“他承的是葛家香火,名姓大事,还有由葛槐定的好。”

      他这段日子完全将葛槐抛之脑后,连晚上的灯都忘了点,提起这个自己认定的伴儿,语气里下意识多了几分疏远。

      念念不忘,才有执念。弱冠少年可没这觉悟。

      刘霭生如今正是想当然(中二)的年岁,从小到大周围的一切也都按着他的规划走,自然而然便觉得葛槐会如他所想“改邪归正”。他为葛槐伤心,不过是从没人如此嫌弃他、非与他作对,自尊心受到打击罢了。

      可后来他先被玉中鬼吓得胆战心惊,又被奶娃娃吵得心浮气躁,注意力一从葛槐身上移开,立刻就淡了。

      葛老太不愿:“那小兔崽子,别带坏了我乖孙儿!”

      “咳咳,”葛姥爷假咳两声,瞪自家婆娘一眼,“霭生说的有道理,你这粗婆子懂什么。”

      刘霭生微微一笑,温文尔雅,推托和不喜都掩在这笑容下,没了痕迹。

      玉中鬼说,葛槐永不会回心转意。

      他偏不信。

      刘霭生算是想明白了,他很年轻,而且自认足够优秀。他愿意给葛槐三年,磨个浪子回头,全当报还葛家的恩情;即使终究不成,三年后他也还有足够的时间寻找真正合适的、老了睡一个棺材的伴儿。

      他刘霭生好稀罕葛槐这颗有主的臭槐树吗?还不如自家院子里那棵,不惹事,还会带孩子。

      他抱着孩子回到自己的院子,已是夜幕低垂。

      刘霭生心血来潮,头回主动走到大槐树下:“你在吗?”

      “在。”玉中鬼没现形,怕吓着文弱书生。

      刘霭生笑道:“谢谢你帮我带孩子。晚上二老说不定会过来,孩子先搁我这儿,夜深了你再抱走。”

      月光下的少年书生挺拔俊秀,好像一支刚从笋子蜕变而成的翠竹,嫩生生的枝叶,韧而不软的竹竿,竹节里头藏着露水,不怎么热乎,但胜在干净。

      玉中鬼心里挺埋怨刘霭生的,明面上对孩子好得不得了,暗地里扔给他不管不顾。可见他笑起来完完全全是个大男孩样,脸嘟着还有婴儿肥哩,也不好多说,只低声教训道:“年纪轻轻,不会养就别抱回来,省得孩子和你都受罪。”

      刘霭生背靠着大槐树,也不在意槐树上的泥尘蹭脏他的衣裳,解释道:“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姓董,叫董攀,进山采药失踪了。孩子是董攀失踪后才查出来的,孩他娘长得漂亮,村里难免有些闲言碎语。董家没了顶梁柱,干脆把孩子卖给我们,将来孩子要真成了葛家少爷,总不能对董家不闻不问。”

      “这么说,葛老太是做了善事?”

      “也算不上,董家老二是个泼皮无赖,董攀就这一个孩子,给了葛家后,董攀媳妇就没了依仗,再加上名声有碍,以后的日子难过呢。”

      玉中鬼叹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少年都这样。”

      “你见过很多事?”刘霭生好奇道。

      “不多,大部分时候都在棺材里,后来被人偷出来,动不动被太阳晒,直到成了传家宝才稍微安生点。这不,刚过段舒坦日子就来给你带孩子了。”

      “你的模样好生吓人,生前是个厉害的将军吧?”

      “不,我就一小兵。有回误打误撞杀了个敌军大将,功勋却被兄弟夺去,他怕我说出真相,数度陷我于死地。等到我真死了,他却又按他的官职厚葬我,说自己占了我生前的富贵荣华,只能给这死后哀荣。”玉中鬼嘿嘿一笑,“说实话,这身将军甲我活着的时候根本没福分穿。”

      刘霭生听他话中全无愤慨之意,恭维道:“您真潇洒。”

      “我从军前就一庄稼汉,军中有吃有喝才赖着不走,就算真让我当将军,我也不干的,担不起那么多兄弟的命。”

      “听你这意思,当兵比安安生生过日子还好?”

      玉中鬼沉默片刻,从他沙哑缥缈的声音里,刘霭生居然听出几分难以启齿的意思:“家乡有些难听话,实在待不下去我才从的军。”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跟小书生说这事了,语气一转,道:“你快回屋睡觉,明早不还约了刘秀才去邻村授课吗?”

      刘秀才年纪大,学生们的课本都得刘霭生准备好搬过去,还有布置教室什么的,天没亮就得动身。

      “最后一个问题,”刘霭生道,“你叫什么?”

      “没名字。”玉中鬼没好气道,“问这问那烦不烦?”

      “生而为人,死而为鬼,怎么能没有名字?”

      “再说我吃了你!”

      大概是今天天气太好,刘霭生也不害怕,靠在大树上笑道:“好啊,你恩将仇报!”

      “睡你的觉去!”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一人一鬼僵持足足一刻钟,玉中鬼无奈道:“狗剩,牛狗剩。”

      刘霭生一愣,使劲绷住嘴角:“你这名儿……噗,我是说……我去睡觉!”

      玉中鬼看着小书生捂着嘴冲进房间,里头很快就传出一阵闷笑——肯定是捂在被子里头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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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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