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恩》笨笨8368

3、第 3 章

　　真是个庄稼汉。

　　黑红的脸，脱色的短卦，佝偻的高壮身板。看得出是用心打理过自己，但手指甲里的泥土却把他暴露出来。

　　刘蔼生相信，手就是个盖在人身上的戳子。那些生活刻下的痕迹是老天爷亲手一个一个给盖的，就算剥层皮都抹不掉。

　　两人坐下，面对面。庄稼汉只半个屁股沾上石凳，微微垂着头，双手时不时移动一下，显而易见的自卑。

　　“不知大哥来有什么事？”

　　刘蔼生没有问他的姓名，而是直接了当的说。穷人是不耐寒暄的，寒暄的越多，越显露出一样皮囊下的高低贵贱，反倒成了侮辱。

　　庄稼汉闻言先不答话，而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件。

　　这东西一拿出来，他好像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升华一层，腰杆微微挺了些。

　　“刘少爷，俺叫林福禄。你大概不记得了，六年前您来林家村教书，俺爹是那儿的村长。当时村里没钱，欠了您八十钱的学费。”说到这里，他避开刘蔼生的眼睛，似是愧疚。拖了六年的帐，时至今日怎么着也是没理。

　　“没大碍的。当年不懂事，说是教书，其实压根教的不好，浪费了大家不少时间。”

　　这事刘蔼生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被欠的太多，哪里还记得的，多半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六年前的他，确实太过稚嫩。农人一家老小整年都鲜少有空闲，他之乎者也一大堆，耽误不少人家农忙，还没学到东西。

　　“总之，您对俺林家村有恩。”

　　林福禄一看就是认死理的，和刘蔼生的父母一个脾气。

　　刘蔼生自从与葛槐结婚后就对“恩情”这个词特别敏感。他并不认为六年后林家村就能筹到足够的钱，难道又是名为报恩的交易？

　　“俺们没有钱。三年前村里闹疫病，死的死，走的走，现在村里统共只有两户人，年末也要走了。”

　　果然。刘蔼生叹了口气。

　　三年前，他曾瞒着父母偷偷跑去林村，虽然没一会儿就被好心村民拦下，但那种和凄然一起飘荡在空气里的烧纸味儿，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是这恩总是要还的。”林福禄道，“俺爹死前还说，他这一辈子，没做啥亏心事，就是欠了您八十文学费，嘱咐俺一定要还了，要不然他在地里也不安生。”

　　刘蔼生动容，想开口说不必还，又被林福禄脸上那哀伤怀想的神色震住，怕辱了林老爷子的遗志。

　　把前因交代清楚，林福禄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捻起桌上那件白色的物件，道：“俺家没啥值钱的东西，只有这片碎玉，是有灵气的，戴在身上能延寿，还能养颜，是件仙宝，便把它送给您了。”

　　刘蔼生大不信，但仍故作欢喜的接过碎玉。

　　碎玉只有拇指大小，边角已被抚摸得圆润，因太小了，倒看不出玉质如何。

　　把玉送出去，林福禄已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任务，一直板着的脸也变得生动些：“这玉见不得阳光，一见阳光就会变黑，要养几十年才能恢复。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我家已藏这玉有几百年了，总不会错。”

　　原是传家宝。

　　刘蔼生笑着应了，手中微微摩挲那块碎玉，极爱玉上温润的触感。

　　林福禄笃定这片碎玉足以偿还刘蔼生的恩情，至今半悬空的屁股便不愿再坐这地主家的石凳了。他生硬的试着说些客套话，大致是告辞的意思。

　　刘蔼生也不再留他受罪，和大娃二娃一起送客到门口。

　　报恩，报恩，十几分钟一片无用的碎玉便报了一恩，岂不是大好事，大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