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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亚索x锐雯]长路漫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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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场正中央的会客厅中,两侧一字排开,站满了面色肃穆的人。大厅中央,一名白发老者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黑色的眼瞳中不见半分浑浊,正用一种极其锐利的视线注视着前方的人。
亚索不紧不慢地走到老者跟前,随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他朝老者沉声道:
“师父,亚索已找到杀害迪特长老的真凶,特来自证清白,并向师父请罪。”
证明清白是证明他没有杀害长老,请罪是愿意接受杀害同门的惩罚,他分得很清楚。就算明知道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一样是死,但他绝不愿意怀着屈辱死去。为了他这个目标,他埋葬了他的亲哥哥,杀害了无数同门师兄弟,甚至还要将心爱的女人送上死路。
从没有哪一刻像这样,亚索极其清楚地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自私,但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锐雯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亚索拜他的师父,她当然没有必要跟着亚索一起拜倒。她上下打量了亚索的师父几眼,对这个大约可以称得上是冤枉亚索的罪魁祸首的人,并没有丝毫好感。
察觉到锐雯望过来的视线,老者也转过头,冰冷的眼神将锐雯上下打量了一番,锐雯毫不畏惧,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傲然回望。地上跪着的亚索仿佛被大家刻意遗忘了,老者并没有叫他起来,亚索便一直沉默地跪在原地,脊背却挺得笔直,并没有半分跪在地下,就因此低人一等的感觉。
“你就是那个刺杀了长老的人?名叫锐雯?”老者森冷地开口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锐雯,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我似乎听过你的名字,诺克萨斯飞鸢部的将领,锐雯。”
“场主竟然听过我的名字,不胜荣幸。”锐雯弯起了唇角,略带恶意地道。果不其然,周围的艾欧尼亚人脸上露出了程度不一的怒火,这种用艾欧尼亚人的鲜血堆砌出来的名声,显然不是任何艾欧尼亚人所乐意见到的。
而老者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锐雯这点小小的撩拨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他直接无视了锐雯话中的挑衅,冷冷地继续问道:“据我所知,诺克萨斯早已宣布飞鸢部全军覆没无人生还,我如何相信你就是锐雯?”他从鼻子中逸出一声冷哼,“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为了那个逆徒来冒名顶替的?”
“你们之所以认定长老乃是亚索所杀,无非是因为迪特死于疾风剑术。”锐雯淡然答道,向众人亮了亮她的断剑,“而这疾风剑术,没什么稀奇的,我也会。”她的眼神中在厅内众人中扫视了圈,准确地找着了克里的身影,将他直接点了出来,“之前在道场门口,那位名叫克里的人,已经见过我的疾风剑术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克里,而克里整个人都僵硬了,被锐雯削得七零八落的头发至今都没有整理好,更凸显出了他的狼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回道:“是……是的。”
锐雯随即接话道:“既然如此,身份已经确认,场主直接将我交给艾欧尼亚长老团方面便是,想来场主还没有那个权力自行审理此案吧?”
老者眼神如刀,瞪了克里一眼,把克里吓得打了个哆嗦。毕竟多年师徒,他还曾将亚索当做自己最出色的弟子,对亚索的了解自然是十分深刻的。倘若亚索没有完全确认,必然不会将锐雯带回道场,更不会做出为了洗脱罪名而找人替罪的事情。因此,老者并不怀疑锐雯的身份,他只不过想借着确认身份的由头,在手头上狠狠教训锐雯一下而已。
但话都被锐雯说完了,老者也找不出与锐雯动手的理由,锐雯将所有事情往艾欧尼亚长老团那边一推,就算是他也无法擅自僭越。他只能压下怒火,对锐雯冷冷道:“我已通知长老团,不日使者便会赶到。”他微微停顿了片刻,声音更冷,“你既是杀害迪特长老的真凶,又是害艾欧尼亚南部三省陷落的罪魁祸首,如今你自投罗网,诺克萨斯方面早已宣布你阵亡,更不会派人来救你。你往后的下场,想必你是极其清楚的了。”
锐雯坦然道:“我知道。”
老者看了锐雯一眼,这个女人甘愿自首,或许并没有当初他们想象的那么罪大恶极。而她与自己最得意弟子之间的奇异气氛,他更不会错认。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将锐雯送审的事情已成板上钉钉,他并不需要再去思考其中的内情。
无意再将对话继续下去,他挥了挥手,命人将锐雯安置,而地上一直沉默跪着的亚索也被他安排关了禁闭,等待发落。他独自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厅中站了许久,如今艾欧尼亚成功赶出了侵略者,道场逐渐复兴,亚索也找到了真凶返回道场请罪,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免让他有所慨叹。
然后他决定去见见亚索,去见见那个已经阔别半年的、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弟子。
亚索此时正坐在房间之中。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两个蒲团,一张案几,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他跪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之上,闭着眼睛,双手分开放于双腿之上,坐姿极其端正。
房门发出了一声轻响,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师父从门外走了进来,随后小心地关上了门。来人步履稳健,走到亚索身前,拿过一张蒲团,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师父。”他恭谨地道,看着半年不见师父又苍老下去的面容,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
“亚索,你是不是在埋怨师父?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你认定为凶手。”老者叹了口气,神色中浮现出几许感伤。他看了亚索一眼,没等对方回答,又接着道,“这也没有办法,当长老被认定死于疾风剑术的时候,嫌疑就只在你一人身上,尽管当初也有不少人并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当时道场也并不是一条心,在有心人的挑唆下,你很快就被定了罪。若不是借着你这件事情,我还不知道这看似齐心的道场中,还有那么多别有想法之徒。”老人的脸上浮现起疲惫,显然那次的事件对他打击不小,“本来我已做好打算,想办法让你能对自己做出申辩,洗清嫌疑后脱罪,但是没想到,你竟然逃跑了。这一逃跑,等于将你自己的罪名坐实。我当初并不相信你会杀害长老,但是你这一逃,连我都不能不怀疑你是否真的被诺克萨斯买通,为他们卖命。”
“师父,对不起,弟子有罪。”亚索的脸上浮起深深的惭色,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件事的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内情。当初自己心中全是被冤枉的愤恨,又以为罪名坐实后会马上被处以死刑,才做出了逃跑的举动,没想到自己的鲁莽却让师父的打算全部化为泡影。之后惹来追杀,同门相残,与自己的家彻底决裂,不得不说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不用再说了,是师父不好,没有提前通知你。”老者长叹了声,面上浮起淡淡的欣慰,“如今知道你没有叛国,为师便已经放心了。”
亚索默不作声地向老者拜倒,额头伏于地面,他沉声道:“弟子残害同门,罪无可恕,愿自裁以谢罪。”
听到亚索坚决的话,老者再次长叹了口气。他知道亚索这次回来,本来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尽管同门追来的目的是为了杀他,但亚索依然无法原谅杀害了同门的自己。这是亚索会做的事情,可老者并不愿意看到。
“师父老了,”他叹息着说,眉目间的皱纹仿佛又多了几道,“经历了一场战争,也经历了你的事情,门中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那么多优秀的弟子,师父不想看见你死去,不想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伸出手,素来握刀握得极稳的手有着轻轻的颤抖,他摸了摸亚索的头,“与其把自己珍贵的生命葬送在谢罪这件事情上,不如把你的生命奉献给艾欧尼亚吧,尽你的能力,帮助那些苦难的人们,以此来赎罪。”
听到老者口中说出“赎罪”二字,亚索微微一震,忽然间想起了锐雯。她说她的双手沾满了罪孽,一直在寻求救赎之路,所以她隐藏在艾欧尼亚的城镇之中,尽她的能力帮助每一个她遇见的人们,包括亚索自己。而做了那么多事情的她,到了最后,为了证明他的清白,选择了自首,在不久之后,就要站在审判席前,接受万民唾骂,或许那些恨不得生食其肉的人中,还会有那些她曾经帮助过的人们。
光是想到这些,他便觉得自己的内心痛不可当。他们其实都没有那么多的过错,只是在国与国之间的见血或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中,成为了小小的棋子,在别人的操纵下,无法自控地迈出一步又一步。政客在宴席上谈笑自如,时势像他们的表情般不停地变换,他们挥一挥衣袖,那些不需要的棋子便成为了弃子,却不得不为那些身不由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
他们只是时代中的小小人物,尽管努力地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但那些痛苦与挣扎,觉醒与救赎,在国家大义的掩盖之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只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可以轻易地抹杀。
“你在想什么?”老者敏锐地察觉到了亚索的异样,不需多猜他便已经有了答案,“是不是在想那个锐雯?”
亚索直起了身,有些诧异于师父的敏锐。面对自己的师父,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低声答道:“是。”
“她是为了你,才会出来自首吧?”老者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紧紧盯着亚索面上变得复杂痛苦的表情,“你……喜欢她?”
亚索露出了苦笑,这样自私的自己,还配对她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吗?他没有回答,可脸上那挣扎的表情已经佐证了老者的猜想。
“我本来很恨她。”老者说道,“如果没有那场刺杀,迪特长老就不会死去,艾欧尼亚南部三省也不会因为骤然失去首领而陷入混乱,从而被诺克萨斯攻下。”他停顿了片刻,陷入思索,而后又接着道,“但是如今看来,她似乎跟那些诺克萨斯高层并不一样。”
“她说,诺克萨斯发动的战争是不对的,而她也离开了诺克萨斯军队,一直留在艾欧尼亚,希望能够赎罪。”亚索僵硬地答道。
“原来如此。”老者喟叹,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随之解开,他感慨道,“战争中的对与错,原本便说不清楚,她能质疑从前的信仰,寻求救赎,一心向善,已经十分可敬了。”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纵然我等能够理解,但其他人却未必,实为可叹。”
亚索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她是为了保护你。”师父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亚索,作为男人,怎么能仰仗女人的保护?身为艾欧尼亚的男人,应该保护好心爱的女人,为她撑起整片天地,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亚索猛然睁开眼,看见师父已经站起了身,背对着他。师父的身姿依然矫健,可岁月依然给他留下了诸多不可磨灭的痕迹。师父已经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将年幼的他抱回家、悉心教导他剑术的青年人。
“亚索,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再回到疾风道场了。”老者背对着他说道,“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我会宣布将你逐出师门。我也会尽量约束弟子们不要找你报仇,但若真有人向你拔剑,愿你能看见昔日同门的情面上,手下留情。”
对着师父的背影,亚索默默地站起身,然后庄重地拜倒。
三叩首。
他有两个亲人,一个是他的哥哥永恩,另一个是他的授业并抚养他长大的恩师。如今他的哥哥死在了他的剑下,而他的师父迫于无奈将他逐出师门。
天地广阔,而他孑然一身。
“师父大恩,亚索永世难忘。”他沉声道。
老者受了他这一礼,显得格外萧索。推开门,他在门口停顿了下,回头对亚索说了最后一句话:“倘若无处可去,不如前往英雄联盟。锐雯的事情,或许也能着落在联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