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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业障 ...

  •   (一)
      桃夭灼灼,我即将迎来十五岁生辰。

      父皇说,待行笄礼那日便昭告天下,封我为皇太女。

      我应得温婉,一如当年迎情解意的母后一般,不骄不躁。

      这些年,我出落得越来越像母后,父皇很多时候会看着我怔怔出神。思念与愧疚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让他更想要将欠母后的,尽数补偿给我。

      而沈婉,数年无所出,早已心力交瘁,这一击,足以令她疯魔。

      这一切,我冷眼旁观,她总会是要坐不住的。

      不久,紫微宫果真传出喜讯,皇后已怀孕三月。

      彼时,我正对镜贴花,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嗤笑。

      她的每件衣裙我都让人暗中用子息花熏染,她又怎会有孕。

      朗月清风有些担忧。

      我施然起身,笑道:“怕什么,连父皇都不能奈我何,她能掀出什么浪来?”

      韬光养晦,筹谋数年,朝中父皇的势力实则早已被我架空。而沈相一党,没了父皇的庇佑,更是不堪一击。

      若我想,一夕便可翻覆乾坤。

      到时看沈婉的脸,那得有多精彩之极啊。

      而此刻,我要去陪我的美人儿。

      这两年,他不常进宫,只是在江湖上行走终归是不再受伤。我答应他不伤沈婉,让他每年来陪我看一场杨柳岸的烟花。

      如今,怕是最后一次了。

      (二)
      提着荷花灯,缓步走在柳堤上,周围的人三两成群,言笑晏晏,只有我孤独地在等他。

      烟火很美,我从月上柳梢,看到星子西沉,犹不觉厌,手中荷花灯换了一盏又一盏,直到堤岸上人群散尽,天方泛白,才冒着风露回宫。

      此时,华歆哥哥在朱雀门候我多时,鬓间都染上了细密的露珠,却只用披风将的我裹紧,自己仍是一袭青衣落拓。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牵着我往晋阳宫走。

      我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却难受得要命,闷声闷气道:“他为什么要失约呢?这样会让我很难办的。他是去见沈婉了么?”

      华歆哥哥转身拥住我,“绯儿,哭一次吧。此后,我愿尽我之力,护你一世无殇。”

      我咬着唇却哭不出来,只能笑,“真难办啊,哭不出来呢……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还能有什么呢。

      (三)
      云髻峨峨,头上二十四旒鎏金凤振翅欲飞,我披上玄色元服,前往奉天殿。

      未至阶前,远远地,父皇便迎了上来,领我入殿。
      有司在一旁唱礼,我随父皇步上銮殿,凤座上的沈婉对我笑得温和,等我下拜行礼。

      我勾起嘴角冷笑,袖中的匕首瞬息抵上她细白的颈项,“沈婉,这一刻我等了八年了。我秦绯这一拜,你受不起。”

      丹陛下,反应过来的沈相厉声喝斥,直呼要捉拿我这谋逆。

      我将匕首往前递了一分,满意地看着沈婉在我手下哀叫,沈相煞白的脸。

      父皇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更多是漠然,只温声对我道:“绯儿,一会还要宣旨,莫要胡闹。”

      我没有理会,仍旧挟着沈婉,这一局,我要逼那个男人向我低头,困他一生,折磨他一辈子。

      凤座上的沈婉似乎震惊于这般绝情的话是出自曾许她白首相离的檀郎之口,有些恍惚地看着父皇,泪盈于睫,没想到他竟对她不管不顾。

      她的唇颤了颤,却不能吐出一个字来,转瞬,已泪流满面。

      我心里畅快之极,将匕首上的血尽数抹在她煞白的脸颊上,转头看着殿中大吼大叫的沈相,讥诮道:“阿翁被世人奉作“白衣卿相”,当年蚩尤三十万大军压境,他以五万残兵敌之,面不改色。如今你这副模样,给阿翁提鞋,我都嫌你手拙。”

      “晋阳公主当众谋刺皇后!陛下,快命人捉拿这谋逆!”沈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破口大骂。

      “谋逆?”我不怒反笑,看向父皇,“阿翁遇刺,是你们一手谋划,如今也怪不得我。”

      父皇虎目含泪,伸手抚上我头顶的金凤,“朕愧对国丈,更愧对你母后。绯儿,你要想要的,想要做的,父皇都会帮你。”

      “不,不,你说谎,秦赢,你说谎!”沈婉突然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拽住父皇又打又骂,“当年你爱的明明是我沈婉。可是苏相专权,你不得不娶那贱人入宫,你说让我等你的。可是为什么,我等了那么多年,你却对那贱人念念不忘!秦赢,是你负我!”

      “够了。”父皇一把扯开她,怒道:“若非当年你私自让人谋刺苏相,阿妩与朕便不会如此,阿妩她更不会死。”

      “那是你怯懦,我只不过帮你做决定罢了。”沈婉狞笑,“我其实早就发现你对她存了心思了,我就偏不要你如意。苏复死了,她便会认定是你杀了她爹。你迎我入宫,不过是想折磨我,什么荣宠,都是假的,你看我的眼神是多么冰冷,就像现在这样!不过苏妩那贱人,终归是死了,哈,死了。”

      我心中恨极,抬脚便将她踹下玉阶。

      沈婉却只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狂笑不止,“本宫身怀龙嗣,你这孽种竟敢伤我。等我儿出世,这天下便是我儿的。”

      她此刻鬓发缭乱,似癫似狂,怕是已经疯了。

      我步下台阶,将想要拦我的沈相踢开,踩着沈婉的肚腹,冷笑,“龙嗣,这里真的有龙嗣?沈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沈婉一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裙摆,竟然狂笑了起来,厉声道:“是你杀了我的孩儿,我清清楚楚。秦绯,我知道你心中那人是谁,可惜啊,他至始至终爱的都是我沈婉。你和你那不要脸的娘都输给我沈婉,够了,我够了。”

      此刻,她一双手染满血迹,身下更是鲜血淋漓。

      我心下一惊,脚上的力道顿时轻了些。

      “怎么,怕了。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呢,当年杀死苏相之人,你可知是谁?”她睨着我嗤嗤地笑,“是你心中的良人,千里独行的萧听风,是他杀了你阿翁。哈哈哈,没想到吧,你心痛了么……啧啧,看这小脸都白了……”

      “你闭嘴。”低咳喘息不止,我咬牙俯身掐上她的喉咙,“沈婉,你以为我信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倏忽,一阵熟悉的冷香袭来,眼前一道身影遮住光线,我微微仰头,笑了。

      他终于来了。

      水寒剑抵至我喉间,寒气蚀骨,他的声音却比这更冷。

      “放开她。”

      看他的目光都凝在沈婉染血的手上,我低笑,缓缓道:“当年,我阿翁,是不是被你所杀。”

      水寒剑微颤,在我颈上划来一道浅痕,他垂眸,直言不讳,“是。”

      “好,好。”我心中大恸,却只是笑,放开沈婉,一字一顿道:“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掏出怀中的香囊狠狠砸在他脸上,那里面有我们俩的结发。

      一放,便是数年。

      “我从未想要你救我。”他答。

      “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轻笑,“不过我从未有愧于你,是你失约在先,我这样做,你怪不得我。”

      “可是,你不该伤她。”水寒剑清吟一声,他道:“我要带她走。”

      褪下元服,里面是一件粉白的罗裙,我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淡淡道:“只要你能打过我。”

      “我似乎别无选择。”他苦笑。

      “对。”我点头,笑得得意,“你别无选择。”

      “绯儿。”父皇有些担忧,喊住我。

      一旁的朗月清风也想阻拦。

      “这是我和他的事,无需你们插手。”我喝住他们,提剑刺向萧听风。

      一招,一式,皆是由他所授。

      从殿中,至桃林,一路,步步生莲。

      ……

      四十一式,认识你,是我今生最美好的事。

      四十二式,只叹君生我未生。

      四十三式,没有在你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

      四十四式,遮你半世流离,纵横万载无双。

      四十五式,其实我还想你陪我疼一辈子的。

      四十六式,就这样吧,还能有什么呢。

      最后一式,我始终不想学会。

      (四)
      水寒剑穿透身体的那一刹,不疼,却是彻骨的寒。他的剑,太快,这世上没有人能将步生莲舞得比他好看。

      身体渐渐瘫软,终萎落在地,胸口的血色在罗裙上四溢而开,绽出大朵大朵的血花,我低笑,如你所愿,带她走,活得比死更痛苦。

      有人轻轻拥起我,可那一双手臂却颤得要命,“绯儿,为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声音哽咽,纤尘不染的青衣也被我的血染得污迹斑斑。

      “四郎,一个月前,你去找过沈婉,我知道。”胸口的水寒剑还未拔出,无人敢拔。几步开外萧听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转头对他嫣然一笑,却咳出数口血来,看他瞬间变了脸色,本想要上前的脚步生生顿住。

      我笑靥如花,继续道:“你也必定告诉她我的小心思罢,我喜欢我的美人儿。她假孕,也是你一手安排,让她唱完今天这出戏?是我秦绯负你,如此也是应当。”

      “不,不是的,绯儿,我爱你啊。”华歆哥哥发疯一般地摇着头,将我拥紧,“萧听风今日这般待你,你必定恨极了他,刚才最后一招,你为什么不接下?死生同命,他必不会伤你。绯儿,当年你答应要嫁给我的,怎么可以喜欢旁人呢。所以,我才,我才……”

      “一招错,满盘皆输。”我笑得得意,“所以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算漏过,这次,也不例外。自知道你的谋划后,我服赤炼已一月余,母蛊,早便死了罢。”

      沈婉我本就不想杀,我和母后皆因她而死,父皇又如何看她,她必定生不如死!我欠华歆哥哥的,这条命也足抵了。而萧听风,我死于他手,这一世的内疚与折磨,也该偿我今日之痛了。

      我说过我要折磨他一辈子。

      “你说谎!这世上没有人能忍受赤炼夜夜火灼之痛。”华歆哥哥已经泣不成声,最后只有破碎的呜咽,“你说谎……你说谎……”

      我便要死了,而萧听风却无痛无苦,他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方才我心痛如绞,我的美人儿也怕是丝毫不觉吧。

      我吃力地笑,抬手将水寒剑从胸口拔出,竟不觉得冰冷刺骨。

      原来,我也是这般冰冷么。

      手中的剑终无力地从手中花落,眼前飞花迷眼,好似下起了粉色的雪,华歆哥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讥诮。

      “你连过来看她一眼都不敢么?”

      细碎的脚步声中,我的身子被另一人托住,有热液落在我脸庞,微微灼烫。

      这个怀抱,从未将我搂得这般紧过。

      意识渐渐模糊,我张了张嘴,胸腔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嘶声,却有大口大口的血涌出,再无法安抚眼前哭的嘶声竭力的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听风,我想在这里给你舞一次步生莲,完完整整的步生莲。

      这一世我迟了,那来生,我要先去等你。

      到时,你我舞剑弄影,莫不静好。

      你,可莫要再失约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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