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庭和

2、贵女遇袭事件

　　清晨时分的平安京，在轻纱般笼罩的薄雾中渐渐苏醒。
　　胡枝子上的晨露还在微风中摇曳着。
　　内里的清凉殿中，有资格直接觐见帝的殿上人们，已经聚集在殿之间中等候了。

　　“您听说了吗？”
　　“啊，您指的是那件事吗？”回话之人刻意在“那件事”上加重了语气，从而在两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认同感。
　　“没错，就是……右大臣家的葵姬也被袭击的事情啊……”
　　“这已经是第四起了吧。”
　　“是啊是啊……内大臣家也是，还有藏人所别当家……”
　　“检非违别当大人还真是辛苦啊……”两人意味深长地相视而笑。

　　检非违别当是检非违厅的最高长官，总领京都之中的取缔、诉讼、裁判及行刑等事务。
　　纵观整个历史上担任过这一职务的人当中，最有名的当属源九郎义经了，他在觐见后白河上皇后被授予了这一职位。但即便是“战神”义经当时也着实费了一番手脚来整顿事务。
　　此时的检非违别当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都未曾留下任何声名，大约是作为平凡的官僚而度过一生的。如今位高权重的公卿之女连续被袭击的事件，此刻必定是心急如焚地在找寻蛛丝马迹了吧。

　　“不过……都没有人发现么……”
　　“正三位上的公卿之中……”
　　两人的薄唇翕动着，犹如唱和一般吐出了隐含着恶意的句子。
　　“只有左大臣家的藤姬安然无恙啊。”
　　“或许是星曜一族的血脉之力也说不定……”
　　星曜一族世代侍奉着自恒武天皇之时起就作为京都守护神而存在的龙神，以及每隔百年被龙神召唤而来的龙神神子，其能力一向藉由女性的血脉而传递。
　　左大臣家的藤姬正是本代星曜一族神秘能力的继承者。从这一立场上来说，不被诡异事件所扰并非难以理解之事。
　　“不过……听说左大臣家前段时间迎回了另一位神秘的贵女，那一位难道也无事……”
　　“所以才有人说……根本就是左大臣一方的……”
　　“真是可怕的说法啊……”
　　“哦呀哦呀，确实是可怕的谣言啊……”慵懒的男子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以极有兴味的态度重复了两人最后一句对话。
　　乍听之下只是新来者想要加入对话的惯用手法，却将“说法”二字替换成了“谣言”，细细琢磨起来，其中含意几乎是不言自明了。
　　“左近卫少将大人！”两人仓皇起身行礼。

　　左近卫少将是帝的近身武官，虽然仅位列正五位下，却是深得帝之信赖才会授予的官职。面前这位更是今上的心腹，不但被默许身着便服入宫，据说还经常秘密受命解决一些棘手事件。
　　对于普通的上位贵族而言，如果说检非违别当是不敢得罪之人，那左近卫少将便是不可得罪之人啊，万一不小心被当作“棘手事件”顺带解决掉，可不是闹着玩的。
　　联想到近期左近卫少将频繁出入左大臣宅邸的传闻，两人的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让娇嫩的花朵受到惊吓而枯萎，是不解风情之人才会做的事啊。”
　　似乎完全看不出别人忐忑之意的少将大人，一折一折地将手中折扇缓缓展开，优雅到无可挑剔的仪态看在心怀鬼胎的人眼里，却有着极大的压迫力。
　　“两位大人既然如此担心，何不前去探望受惊的贵女呢？”
　　“是，是啊，在下这就告退了。”
　　望着两人踉跄离去的身影，少将大人脸上浮起一丝嘲讽般的微笑，转身走向清凉殿。
　　“请通报陛下，左近卫少将橘友雅求见。”
　　“是友雅吗，快进来。”
　　“……是。”

　　隔着黄栌染的垂帘，端坐在昼御座之中的便是当今之帝。
　　“友雅，近来京城人心不安，你可知道？”
　　年轻的帝一贯行事稳重，此刻声音中竟有着明显的焦躁和不安，这，可不寻常啊。“陛下指的是公卿贵女被袭击之事吧。”
　　“不，不只公卿之女……昨夜，在二条之尼的住所，和宫也被袭击了。”
　　和宫是今上的长女，一向深受宠爱。连皇女都会遇到袭击吗……此次事件绝非普通朝廷势力争斗可以解释的。
　　“友雅，你去彻查此事。”
　　“遵旨！”
　　友雅唇角微微上扬，看来不得不去找某个人了啊……

　　大内里，治部省。
　　这里是负责贵族身份登记、认证及变更等事务的重要部门，保存着相当之多的重要文件，常年要求保持着较低的温度。所以在这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到治部省办公一向被宫内人视为畏途。
　　不过即使是在这样的治部省里，也有着完全无视寒冷，依然一丝不苟处理公务的存在，那就是被上司和下属都誉为“工作之鬼”的治部少丞——藤原鹰通。

　　“您应该想要的资料在左边桌上。”手下正飞快批阅着文书的鹰通，头也不抬地对着斜倚在门边的身影，说了一句旁人听起来很是费解的话。
　　“还有……请不要挡住光线，这样会看不清文书的，友雅大人。”
　　“鹰通，你还是那么地尽职……”
　　“……承蒙夸奖。”
　　并不是在夸奖你啊……友雅漫步走向左边的书桌，打开堆叠在一起的卷宗细细看了起来。半晌，微微皱眉看向鹰通。“鹰通，你这里可有和宫的资料？”
　　“和宫？”鹰通难得的停了笔，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嗯，方才被陛下告知，昨夜和宫也遇到了袭击。”
　　“这样啊……”鹰通点点头，“那请稍候。”
　　起身走向放置着重重叠叠卷宗的木架之间，目光上下巡视了几遍，似是发现了想要的东西，点了点头，便以惯有的一丝不苟的态度从右而左地开始逐一翻查。

　　友雅闲闲地问：“鹰通，你是怎么会在我请托之前就准备好资料的？”
　　“近期京中出现了好几起公卿贵女被袭击的事。”
　　“嗯。”
　　“检非违别当大人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宿在大内里了。昨夜见他眼带血丝神情萎靡，说明此事并未解决。”
　　“哦，连这个你也知道呐。”真不愧是鹰通啊……
　　“今天陛下特旨宣少将大人入宫，想必定是将此事交付于您来处理。而您……啊，在这里了。”
　　看起来似乎是找到了和宫的资料，友雅挑了挑眉，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而我怎样？”
　　“而您必然是会来找我帮忙查询的。”鹰通唇角挂着一丝苦笑，将方才翻找出来的黄丹色卷轴递予友雅。
　　“与其在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再来接受请托，不如事先利用空闲时间准备好。”
　　“听起来很像是你会说的话……”

　　友雅解开卷轴上的墨青色束绳，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文字。片刻之后，像是已有定论一样抬起头。
　　“不过……鹰通，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同期奉旨进宫的还有右近卫少将，为何你认为此事必然会交予我？”
　　鹰通叹了口气。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位看似不羁的左近卫少将大人，出人意料地是相当纠结于某些莫名细节的男人。
　　“和高贵的公卿之女相关的事务，自然是您来处理才得心应手。”
　　“原来如此……”这次苦笑的人换成了友雅。“可是……即使是我，也并不擅长应付不到十岁的贵女啊……”
　　“什么？”鹰通愕然转身。
　　“按照被袭击的顺序来说是这样的：内大臣家六岁的槿姬、藏人所别当家四岁的紫姬、右大臣家十岁的葵姬……最后是昨晚遇袭的和宫，三岁——鹰通，你帮我收集资料的时候没有看过内容吗？”
　　“对不起，我只将卷宗整理在一起，没有细看内容。”鹰通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去袭击年仅三岁的皇女呢？”
　　“这就是我要调查的了……”
　　友雅若有所思地开合着手中的折扇，受袭的贵女年纪都太小，直接询问未必能有什么收获，还是从乳母和侍女那边下手为好吧。

　　“友雅大人，到目前为止被袭击的贵女都尚未裳着吧。”
　　裳着是贵族女子的成人礼，初次将额发向上结起，穿起绚丽的成人礼服“裳”，束起腰带，自此步入成人的行列。通常在女子十三到十七岁之间举行，偶有因为政治形势或者其他原因提前到十一二岁的。
　　此次遇袭的贵女，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岁，自然是不可能举行过裳着的了。
　　“是这样没错……”
　　“那，神子殿下就不会是目标了。”
　　“……那一位在某方面虽然如同未曾写上和歌的白纸，但确实已经十六岁了，按理说不会是袭击目标——鹰通，你看起来很是松了一口气……”
　　鹰通正色道：“对遇袭的贵女们来说是很抱歉，但听到神子殿下安全，在下心中确实是非常地庆幸。”
　　那位为了守护京都，被龙神自异世召唤而来的龙神神子，目前正由藤姬侍奉着，暂居在左大臣的土御门宅中，理应是安全的。不过，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啊……
　　“友雅大人，您今天会去土御门宅吗？”
　　“是啊。”
　　“那么，请代为向神子殿下致歉，这几日公务实在繁忙，故此未能前去陪伴。后日如能出宫，必定登门拜访。”
　　“对认识没多久的少女竟如此关心，是身为八叶的自觉……”友雅浅笑着张开折扇。“还是身为男人的本性呢……”
　　“请别用旁观者的口气说出这种话，您……”鹰通略顿了顿，刻意在某些字词上加重了语气，“……也是守护神子殿下的八叶之一啊。”
　　“八叶么……”
　　友雅唇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神子守护京都，八叶守护神子……如此绕圈子的行事方式，果然是只有龙神才想得出来的。话又说回来，到底是根据什么来选出八叶和神子的呢？完全找不到共通点的八个人，和怎么看都很平凡的少女……
　　“友雅大人！”
　　“啊？”
　　“偶尔，请您也多一些八叶的觉悟吧。”
　　“是，是。”
　　鹰通有些无力地揉了揉眉心，这人……还真是坦率到完全不加掩饰的敷衍态度。
　　“天色不早，我还要去刑部省调阅卷宗。这些……就多谢了。”友雅扬了扬手中的资料。
　　“请不必客气。”
　　“还有，不用太担心神子殿下的安全。毕竟……有那个男人守在身边。”
　　“……说的也是。”

　　望着友雅施施然离去的背影，鹰通双手相抵支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那个男人吗……八叶的资料飞快自脑中闪过。
　　源氏赖久，出身于摄津源氏的武士世家，左大臣直属武士团统领之子，在八叶中最早获得龙神宝玉认可的天之青龙，随后受命担任神子的近身护卫。
　　八叶都有着为神子舍命的觉悟和誓死的决心。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个沉默隐忍的男子或许才是最适合的守护人选，这是身有职司羁绊的他们所不能及的。
　　有他在神子身边的话，确实应该能够放心才对，不过……总觉得此次的事件中似乎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啊。
　　鹰通取过左手边堆叠如山的文书，还是尽快完成工作，去一趟土御门宅吧。

　　（本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