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和小六》千江月白

3、第三章

　　三
　　那一天的中午，我哭了很久，爸爸妈妈问不出我的话，后来他们去了趟学校也没弄清，但是，从此后再也没人来找过我的麻烦。
　　那一年的暑假我尝试着偷偷跟在小五身后。他不怎么理睬我。然而他不赶我走，我就很开心了。我看着他给养着的兔子割草，有时趁他不注意也将手中的一小把嫩草喂给兔子。他家的兔子毛是浅灰色的，繁殖很快，总是有小兔子毛线球似的跑来跑去。那一年的暑假我过的很开心，每天都兴高采烈的。爸爸妈妈知道我总跟着小五玩，他们虽然不大赞同，但是也没反对，因为看到我那么高兴。见人总是笑眯眯的，也爱讲话了。我想，如果有个像小五似的哥哥，没人会不开心。他总有千奇百怪的玩意来引起你的注意：竹制的会转着飞的蜻蜓，棕叶编的小蚂蚱、还有竹制的用来吹肥皂泡泡的玩具。。。。。。层出不穷。只有一次在他回过头叫我“小六，回家啦”时，才突然陷入了沉默，我知道，他想念妹妹小六了。
　　那一年的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桩大事。不知为什么，那几天下起了大雨，天气迅速转凉，八月天居然要穿厚夹衣，孩子们没处可去，只能在雨势变小时在自家的屋檐下穿凉鞋趟雨水玩，孩子们是不知忧愁的，大人们却经常聚在一起忐忑不安的议论这反常的天气。终于有一天，我正在屋檐下用脚踩檐下被雨水冲刷的黑白分明的小石子时，忽然觉得大地似乎抖动了一下，不一会家家户户的人都从房屋中跑出来，“地震了，地震了！”此起彼伏的变调呼喊从街道的一边传到另一边。人们不顾瓢泼的大雨，打着伞，穿着雨衣聚集到道路的中间，每个大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小孩子也连带着不敢出声。刚刚过去没几年的那场惨烈地震造成的恐惧记忆还深深刻在人们的脑海里。
　　此时的我紧紧拉着爸爸的手，打着一把小伞。妈妈那时正在娘家，因为外婆病了。爸爸穿着雨衣，把我交给珊珊的妈妈，叮嘱她照顾我，就匆匆地去开会了。
　　天渐渐黑下了，幸好雨也慢慢停了。人们从屋内搬出各式各样的东西搭成帐篷，由于材料不够，就几家拼凑着撑起一个，再搬出竹床，放在帐篷里。
　　珊珊妈忙着从家往帐篷里搬她认为重要的东西，由于珊珊爸是货车驾驶员，他家有一个汽车上的旧雨布，于是，她家也就拥有了独一无二的一顶大帐篷，而且不用跟别人分享。于是她就拼命地搬东西，我看她的样子恨不能把家全都搬过来。
　　路中间有人点起了一盏防风灯，人们渐渐聚集到这盏灯前，我也跟了过去，竟然是小五和他爸爸点起的灯。我忽然想起家中也有这样的一盏灯，我很想把它拿来，也在这里点着。于是我转身朝家中跑去。摸黑开了门，我刚刚摸进最里边的厨房，我记得爸爸把那盏灯放在橱柜顶上了。耳边忽然传来桌椅移动的刺耳“嘎嘎”声，门外有人在大声呼喊：“又震了！又地震了！”我转身想往门外跑，但屋内太黑，辨不清方向，情急之下我想往橱柜方向去，但是往日闭着眼也能畅通无阻的家竟然变成了处处陷阱的诡异之所。而且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我进了家，并在呼呼喘着气靠近我。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竟然超过了我对地震的恐惧。我尖声狂叫起来，但是这混乱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叫声，因为外面也不断有人发出尖叫。我被脚下的不知什么绊了一跤，我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巨大的恐惧中，我抱着头，紧紧缩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叫我：“茵茵，茵茵！你在哪里？”是个男孩子焦急、紧张的声音。仿佛永恒的黑暗中照进的一束光。是小五的声音！我呜咽着哭出来，抽抽搭搭地答道：“我。。。。。。我在这里！”接着我就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举着防风灯走了进来。花花正跟在他身旁。我忽然明白了，刚才就是花花跟在我身后，把我吓得半死，但也是花花把小五指引到我身边。一时我不知道是该踢它一脚，还是该亲它一下。
　　小五一把拽起我，睁大眼睛问我：“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屋子又摇晃了一下，我来不及思索，猛地扑到小五怀里，小五紧紧抱着我，用他的胸膛护着我的头，手臂护着我的背心。在他的怀中，我的泪水簌簌不停地流下来。“别怕，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他坚定地说。那一天，那一年，那以后的每一年他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在心头，一直不忘。

　　后来，地震后没几天，他去了乡下看妹妹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我一直等一直等，每天把他给我的玩具都仔细清理一遍，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看他回来没，却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开学了，他也没回来上学。后来听说他转去乡下小六那儿去念书了。但是，我相信他有一天会回来。我抱着这样一个莫名坚定的信念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
　　时间如飞一般，转眼间我已经上了高二了。这几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比如，小五的爸爸辞职去了南方。小五也一直没回来。他们一家彻底消失在我们眼前。比如我们周围慢慢盖起了楼房，有很多人离开了我们住的街道。比如街道上做生意的一年一年多了起来。街上的石板路换成了柏油路。比如爸爸离开了我和妈妈，又跟着另一个女人结了婚，生了一个弟弟。比如我和妈妈搬到街道后面去住了，离原来的小五家不远。比如这座小城新搬来了一所著名的医科大学分校，离我们只有几公里远。
　　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虽然她跟爸爸在一起时不大看得出来。但是从他们分手时她什么都没要，只要了我，并拒绝接受爸爸任何的经济援助就可以看得出，她确实是个要强的人。但是，周围的邻居都不以为然，她们在妈妈背后悄悄议论，这么做太傻了，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女人。她们说这话时并不避着我，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吴局长的女儿了，我是妈妈的女儿。
　　这是我在爸爸走的那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的。我这么说完，爸爸就毫不犹豫的走了，看得出来，他也松了一口气。没有我，想必他以后的日子也舒坦些。
　　现在这些女人在妈妈背后说妈妈的坏话，我着实很生气。我狠狠瞪着她们，直到她们满脸尴尬地匆匆从我身边走过。“这孩子，眼神怎么跟狼似的！”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小五。想起了那个有着黑亮亮眼眸，尖尖下巴，头发支楞着像刺猬的男孩。他离我是如此遥远，我都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已经改变了我，现在的我虽然日子过的很艰辛，但是我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一如当年的小六。想起小六，我还是很有些内疚的，尽管当时我年幼、不太懂事，但一定是很深很深的伤了小六的心了。她那时把我当成唯一的朋友，而我只把她当作寂寞时无聊的消遣，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她成为朋友。因为她家是那样一个不堪的状况。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长大，随着自己生活境遇的改变，我慢慢体会到当初的自己对一心一意对我的小六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现在的我深深、深深的后悔，我有时很希望小六能出现在我眼前，好让我有改过的机会。可是，小六却从来也没出现过，连同小五，他们一家，都再没出现过。
　　现在的我在一个普通高中的重点班里读高二。本来我的成绩可以上市重点，可是，市重点高中要交高额的学费，又离我家太远，来回要换乘好几路公交，中午的伙食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妈妈早已下岗，现在推着一辆小推车卖些油炸食品，赚些钱贴补家用。她对没能让我上市重点很有些歉意，总说，妈妈没本事，耽误你了。其实，在哪儿上学我无所谓，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以前小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现在我只有常常看到妈妈的笑脸，才觉的心安。——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我不能再失去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