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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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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依然有着夏季残余的热度。室外阳光泼洒了一地,有风吹着海蓝色的窗帘徐徐动漾。窗外梧桐繁密,叶子已黄绿班驳了,枝桠锋利割裂一块天蓝苍穹。
简唯绿坐在窗边削着一只苹果,她技术很好,苹果皮在刀下连续不断,转眼已是很长的一串。宋吟秋垫着一只靠垫,半躺半坐,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削苹果。房间里很安静,本来是两个床位的房间,隔壁床位的病人昨日刚出院,而新的还没有安排进来。
简唯绿有很好看的一双手,十指纤细修长,腕骨很细,皮肤是透明的白,似乎能看到那皮肤下淡蓝色的毛细血管。看着女儿,宋吟秋不禁叹了口气,那是一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手,艺术家的手,她从小让女儿学钢琴,女儿是那样的有天分,进步超乎了自己的想象,十四岁那年就拿了全国少年业余组的冠军。本以为女儿会继续学琴,可十五岁那年她无意间看到了女儿的日记,才知道原来女儿真正喜欢的原来并不是钢琴,她只是想她高兴。
打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逼过她弹琴,而是尊重女儿自己的选择。其实看似柔顺的女儿骨子里于自己是一样的倔强,虽然她的长相像她父亲,可是脾气却完全遗传了自己。她知道她想说服她动手术,她没有松口,而女儿也并不放弃。
“囡囡……”正在把苹果切成小片的唯绿突然听到母亲叫自己的小名,那样宠溺的叫法自从她五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她心一颤,抬头看向母亲。她的左手挂着点滴,病让她的脸呈现难言的疲惫,但是她的眼睛依旧是明亮温和的,似乎里面漾了一池的春水。
她对她微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叫着她的小名,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让她纷乱烦躁的心突然熨帖了下去。突然简唯绿觉的鼻子酸楚,她上前把头轻放在母亲的肩膀,右手轻轻环住她,近乎撒娇,“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地丢下我,难道在你心里爸爸比我比你的生命还重要,你是美丽的,完整的,即使你做了手术在我心里你还是我最美的妈妈啊。”
宋吟秋没有正面回答女儿的话,只是一下下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她的眼睛看向窗外,似乎透过那片梧桐看到曾经的年华,“我在你那样大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你的父亲,那时是学校的元旦汇演,我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在上面独舞,裙子飞扬间我看到了台下的你父亲,他那一刻的眼神是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样的炽热与沉醉,似乎台上舞动的不是人而是美丽的精灵。后来他告诉我,我跳舞的时候就像人间最美的蝴蝶,那样轻盈的身体,舞动间似天使降临人间……”
就因为那样的赞美,让你愿意用生命去守护那份美是吗?可是话尤在耳,他却毅然离开了他嘴里的天使。这一刻,她很想这样问问她的母亲,可是她没有。
从极地出来,已经差不多午夜了。
极地是她打工的酒吧,她在那弹钢琴。当初单纯地依了母亲的心愿,现如今却是拿来作为为生的手段,心底不由苦笑。她并没有让母亲知道她的这份工作,她们剩下的全部的钱要维持母亲的手术费用还是不够的,尽管宋吟秋倔强地不要手术,但她还是私底下努力地积攒着钱。
简唯绿换了衣服出来,手下意识地敲上酸疼的肩膀。她要回家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天亮还要赶往医院。
夜风很大,掀起她纯白的绣花棉质长裙,给人飞翔的感觉。那样的感觉,好象那次雷歌带着她去月湖,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手臂抱住少年还纤瘦的腰,就那样地在那条陡峭的斜坡上俯冲下去,她心底虽害怕,却也跟着雷歌大声喊叫。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有滑翔的眩晕,那样的时光还会再有吗?
她突然用力地甩甩头,怕自己陷于这样的幻想中出不来。
过了这个路口左转就是她与母亲租的小公寓,深夜路上行人几乎没有,偶尔一两辆出租车快速地开过。两旁路灯昏黄拉出很长的黑影,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发出的叩响,在这样的夜里很是清晰。
小区入口处的路灯坏了很久了,最近这个地区治安不是很好。唯绿不由地加快了步伐。突然脚下被什么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好手掌撑住了地面,但左脚还是扭到了,火辣辣的疼。
耳边竟响起一阵急密的脚步声,心突得狂跳不已,蓦地抬起头,却看见从路灯黑影下跑来一个身影,待走近细看,竟发现是雷歌。一身黑色的T恤牛仔,似乎要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左耳的耳丁在微弱的灯光下发着光芒。
看到面前正揉着左脚脚腕的女孩,少年不由地脸色低沉,眉头紧蹙。手握上女孩的脚腕,轻轻地揉捏,女孩立马痛得倒吸一口气。少年见状,不由分说,一把抱起女孩,向前走去。这下简唯绿倒是吓得连脚痛都忘了,“唉,雷歌,我自己可以走,你放下我……”
“你再乱动的话,我就不能保证我会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了。”冷冷酷酷的声音,一如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还是那么拽。”唯绿小声地低估了下以示不满。
第一次见到雷歌的时候,她是重点中学的乖乖好孩子,每日清汤挂面,三点一线,还有周末的补习班。她是学理的女生,因为她的学校重理轻文得离谱,但是她的物理真的很不好很不好。虽然她可以将语文历史地理的分数考得拉出全校第二名很多分,但是她对物理真的没折。即使很努力很努力地做习题,她还是没办法在小测验中及格。
那段日子她郁闷到不行,终于在周末的时候开始出逃。她像个无业游民样到处闲逛,想摆脱那种压在心头的无力感。那时她经常在丹霞路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园溜达,那里有个人工湖,湖边有很多的鸽子,每天夕阳下山的时候可以看到城市成群飞来的鸽子,在湖边栖息。她很很喜欢这里的环境,通常在湖边找把躺椅,然后捧着本厚厚的书看,看昆德拉,村上春树,张爱玲……看到太阳下山就收拾书本回家。
公园人很少,可能是不怎么出名的缘故,来的只是一些当地的居民,退休的老爷爷奶奶大清早在那打太极,吃完晚饭在那散步,真的很悠闲。
然后在一个跟往常一样的周末,她看的是张爱玲的传奇,上海滩一个个凄迷的故事,等到眼睛发酸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她忙赶着回家,此时的公园寂静得像脱离了喧嚣的城市。可是却在那一刻,她好象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打斗。
她状了胆子寻着声音过去,透过茂盛的花枝他看到了一群人正在围殴一个少年,五六人齐拥而上,少年多处已经受伤,透过稀疏的月光可以看到他脸上班驳的淤青,唇角还有血迹,但围殴的人似乎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样子。其中一个头发染成黄色流氓样的人上前,用脚几乎是恶狠狠地踢向那少年的腹部要害,“雷歌,这次只是给你个教训,连我的马子你都敢碰,不想活了是吧。”
那个叫雷歌的少年在被这样的重踢下却没有发出丝毫的求饶和呻吟声,他一双眸子在月光下亮得出奇,满是伤痕的脸上竟扬起一抹肆虐的讥笑,“你是说那个整天缠人的那个云姗姗吗,那样的女人倒贴我都不要,铁哥你要的话尽管请便。”不屑的样子,更是激起了对方的怒气。
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简唯绿突然想起这个小区的保安就在不远处的拐角,她悄悄退出花丛一路狂奔过去,终于在那些人将那个少年揍得半死之前赶到。见到手拿电棍的保安,那群人立即作鸟兽散了,余留地上已伤痕累累的少年。
在与保安一起将少年送至医院后,她便忙着回家了,太晚了家里不要起疑才好。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那日正是物理课,上物理的老头在上面讲地唾沫横飞,她在下面一个头两个大,忽然门外传来,“高二九班,简唯绿,有人找你。”
正疑惑是谁找她,然后头不经意一瞥,就看到斜斜依在围墙上的少年,黑色的外套,牛仔裤,左耳的耳丁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略一呆滞,那少年便看到了她,“哎,简唯绿,要不要一起兜风?”不羁的声音,讥诮的表情,英挺的轮廓上嘴角上扬,给人一种落拓的感觉。
正是那晚的少年,她记得他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答反问。
他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图书证,怪不得她找了好久都没有发现,原来是那天在匆忙中丢掉了。“谢谢你送来给我。”
他却故意了捉弄她,不让她拿到,“唉,我说救命恩人,一起兜风去。”他用的是肯定句,嘴角擒着笑意。
“我说,对救命恩人你就这态度吗?”她正义凛然的样子惹的他发笑,还没等他笑完,只听她说“去哪?”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往前走了。反正也听不懂,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闲逛呢。这样想道,嘴上便说了出来。
简唯绿想起那日雷歌的惊愕,不由地发笑。雷歌似乎很喜欢黑色,每次见他,他几乎都是穿黑色的衣服。
雷歌把她抱进了房间,轻放在沙发上。“有没有药酒?”
突然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哦了一声,“在房间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那个铁盒子里。”许久未见雷歌出来,唯绿怕他找不到,便硬是拖着脚一瘸一拐地向房间走去,却见到雷歌正对着一张照片发呆,那正是她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她八岁那年,全家一起去照的。
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固执地不带走任何一张有父亲的照片,但她还是偷偷地留下了一张。不敢让母亲看见,便偷放在盛药的铁盒子里。照片已经有点泛黄了,但是里面小女孩那灿烂的笑靥却仍然清晰,透过时光仍可以感受到当时的快乐。
“这就是你爸爸吗?”雷歌的声音里有着不易觉察的颤抖。唯绿并没有觉察,只是接过了照片,苦笑着道:“是啊,妈妈不愿看到他,我只好把它藏在盒子里。”
“是吗?”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就如同她也从未追问他。
涂上药酒,轻轻揉捏,两人都不再说话,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房间安静得出奇。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她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心里盛满了柔情,连日的疲惫和不安似乎在这一刻突然放松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男孩低垂的睫毛,细密纤长得在英挺的鼻子上投下剪影,嘴角紧抿,修长的手指轻柔地在她脚腕处揉捏,虽然那中灼热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呼,但是却慢慢觉的不若刚才那般钻心的痛了。
似乎感受到女孩的注视,雷歌突然抬起了头,触不及防下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唯绿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场抓住的贼,脸上是火辣辣的烫。
雷歌定定看住眼前的女孩,突然他俯身吻上了她。
他的吻是狂热的,同时又是颤栗的,那种急切地想要攫取一切来填补心里的失落和空茫。这不是他们的初吻,但是唯绿从来没有感受到雷歌那样急切炽热的攫取。吻开始变得细密,从她的唇慢慢移向脸庞,耳后,每一寸的肌肤在那样的吻中似乎被点燃了,雷歌的身上有一团火。
“为什么会是那样……”呢喃中,唯绿听不真切,在这样的深夜,两人的身躯彼此纠结灵魂彼此交缠,心里漫溢的是一种叫作幸福的感觉。可是那样的幸福,唯绿却是害怕的,当你懂得什么是幸福后,那么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失去了。心底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但连日的疲惫却还是让她沉沉睡去。
那一觉似乎好长,无梦,等到醒来却发现枕边已经没有人,看向窗外,雷歌正夹了一支烟倚在窗前,外面天色还泛着青色,竟是那么早。外面风吹进来,苹果绿的窗帘一阵阵掀起,红色的烟芒在这样的风中明明灭灭,他的脸上竟是那样的神情,似乎隐忍了极大的痛苦,眉宇间全是阴翳。
“雷歌……”唯绿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害怕,眼前那个男子,似乎就要在眼前消失似的。
听到唯绿的声音,他转身过来轻笑,“你醒了,天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声音温柔,满是宠溺。他亲吻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