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尘》晚次圆明

1、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一）
　　本人姓乔，乔予真。刚刚迈入大学校门，正是如鱼得水，意气风发之际。可是第一天到这里就发生了惨剧——我不幸跌入未名湖。不知道能够在这名震天下的湖中浸湿一身很有文化底蕴的水到底是不是光荣的，反正我没来得及想就失去了意识，耳膜“突突”作响，眼底只余一道耀眼白光。
　　接下来几天都睁不开眼睛，只听见身边衣襟簇簇作响，药也是一碗接一碗不停灌到我嘴里。医院就是安静，有益于病人的睡眠呐……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决定睁开眼睛，不再恋床。咦？医院的布置真是古色古香啊！不负我千里奔来之情，首都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连医院都太……太奇怪了吧？！没有输液架，没有电灯，还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My god！这难道是阴司？
　　“子衿……”一双柔荑探上我的额角，轻轻擦拭着。“哇靠，大姐，你是谁！”我抓起被角，缩到床的最里面。“你都叫我大姐了，还要问我是谁？子衿，你从小就不会撒谎呢！”旗装丽人掩口轻笑，我一时看得竟出了神。巧笑情兮，美目盼兮，就是这样吧？丹凤眼，绵长似远山的黛眉，却有一股子“粉面含春威不露”的意味。
　　“玉华，去叫大夫来诊脉；月华，打盆热水来，加点银杏叶子好清目养神；瑶华，你去告诉我阿玛子衿醒来了，顺便去厨房取一些银耳建子，细细煨好送来。”我那所谓的大姐对着门外吩咐着，说完便坐到了我身边。“好了，都好了，我还真怕你不醒了！”她柔声低语，一边要握住我的手。我猛得一缩，怔怔望她。她眼中掠过一丝悲凉，转眼又是笑意满眸。“别跟姐姐斗气了，我倒没什么，只是你中气不调，要气怕是会气坏了身子的。阿玛也是为你好呀！”我惘然，只得默默躺下，任人切脉喂粥洗脸，心中反反复复只念叨着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既来之，则安火。”
　　经过几天的从旁打听，我终于搞清了状况。我，（唉，也许是我吧！）是这家的二小姐，叫瓜尔佳•子衿，前几天一直照顾我的大美人是子佩，已嫁的大姐。姐夫是阿玛一旗的佐领，年青有为。这个子衿今年十二岁，因为不肯遵父命过继给世交的伯父而以死相逼，未尝料到，我这个数百年的离魂竟鸠占鹊巢，成了现在的子衿！其它情况，我只知道现下是康熙四十二年，是现代宫庭居热力追捧的时代。
　　在这个陌生的家里休整了一月有余，心里面“自杀一次回到现代”的冲动也渐渐淡了。白天除了吃药之外，也只是和小丫头们说说笑话。姐姐本来还时不时的来看看我，但是日子一久，大家难免有微词，于是便作了罢。“小姐，又在想什么呢？”玉华一边与我的头发奋斗一边嘴也不停下来。“我……我在想什么？”我不知所云地回了一句，自己却觉得好笑。“嘿嘿……” 我干笑，转头向玉华说：“你觉得我有些不一样了吗？”
　　“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不似以前倔强任性了，还爱笑了。”玉华说罢，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 是吗？可能是我想开了。”我喜滋滋地回答，心里想的却是“幸好大家都没发现我是个冒牌货！”“小姐，奴婢觉得你整天待在屋子里不通气，反倒对身体不好，不如让奴婢陪着你去花园放放风筝吧！”玉华见我笑了，得寸进尺地提议道。这个小丫头可能觉得十二岁的子衿好糊弄得很，自己又闷得慌，才进了一番忠言吧？我看句镜中的少女，明眸善睐的杏眼，凝如脂肌肤，配上嘴角微扬的檀口，好个清丽的小美女！可惜被我这个粗人占了一副好皮囊！“小姐……”玉华轻轻地提醒我。 “好啊！叫上月华，瑶华还有小七，小九，咱们比比赛，输了可以受罚的哦！”我扬起灿烂的笑脸，一时间，仿佛我真的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古代的风筝设计得不甚合乎办学定理，虽是春光明媚，我放了一会便兴趣索然，嘴里叨着一杆青草，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无所事事的下午，微风羽，一心只看空中云卷云舒……
　　“小姐！小姐！”玉华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我连忙起身扶她，口中道：“好姐姐，你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快起来吧！”她拉住我的袖口，哀声道：“杭州的老爷那边已经派人来接小姐了，玉华愿意陪小姐一同去！”我心中释然，轻松的说：“当然要你跟着去！要不然我欺负谁去？又有谁肯陪我放风筝？”心下却道，若是我不带你走，府里把你放出去，你不被你姨娘卖了才怪！身在这个地方，我和玉华同是“孤儿”。
　　“杭州府，该是一番怎样的风景呢？”我望着天空轻叹出声。玉华望着我，泪痕犹见，却已是欣喜的模样。“玉华一定好好照顾小姐！”她站起身，略比较高一些，影子投下来稳稳护住我的身形。“好姐姐，好玉华，你要照顾我还是先照顾我的胃吧！”我指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大声说，满脸嘻笑。“老爷说了，过一刻请小姐到衡清轩用午饭，见过客人。”快走吧，免得阿玛又怪我失了礼数。不由分说，我拉着她就跑。
　　“子衿，这位是……”阿玛坐在正席，笑着看向右侧的一位年青公子哥儿。他身着湖蓝色长装，外套月牙儿的坎肩，一杖透亮的翠玉挂在腰间，想来身境甚裕。“在下永常，见过子衿堂妹。”我抬眼看他，心中“扑哧”笑了出来——他长得和八三版红楼梦中的宝玉倒有七八分相似！果然“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他见我打量他，不免有些无所适从，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我一句话给堵住了，“子衿既是有幸过继给世伯伯，那便是子衿的福气，哥哥也自然是子衿的嫡亲哥哥，又何来堂妹一说？”说罢，盈盈一拜，起身后却只是直直望上正席。
　　“吃饭吧。”阿玛脸色仍是波澜不惊，举间透着一股淡定。这个阿玛用亲生女儿对好兄弟，却还这么悠然自得的，真是脸皮厚得惊人！我到这里才稳定下来，却又要车马带顿，赶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苍天啊！我的命运真坎坷！
　　“小顺，安排永常的位所，要用心着点。”阿玛吩咐着，一边请永常出席。“我尚有嘱托未交付小女，请跟小顺去吧。”有话对我说？那好，看你讲得出什么。
　　“子衿，你心里恨阿玛吗？”他背着我，欣赏风景似的看向门外。恨？最多是看不起你吧！我不想在这里和他上演狗血亲情剧，正声道：“子衿怎么会恨阿玛，子衿当然明白阿玛的苦心，只愿早日赴杭州以全阿玛之德，尽女儿孝道。女儿忽感不适，回屋休息了。”我站起身便向屋外走，到门口，阿玛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京城，不是好地方。”“女儿谨记阿玛教诲。”“去吧。你明天一早启程，叫玉华收拾行李。”
　　心中压抑，顺着回廊到了一处僻静所在，细细思量着今后的路，竟是一片茫然。呆坐至日头微落，有些起风了，才回屋收拾杂物。
　　刚一进屋就看见玉华翻箱倒柜的已经收好了三四个大箱。我打开一个朱漆大箱，只见满满一箱各式衣裳，箱角一个小包袱里装了十多件金玉首饰，乍一看真是满眼辉煌。我拿出一件鹅黄的春衫和一身银狐斗蓬，又选了一套天青色旗装，自取了一个小包袱装好。“小姐，你可别捣乱了！” 见我把东西又翻出来，玉华急得头上都冒青烟了。“我怎是捣乱？这样就够了，干嘛要带那些个劳什子。”我指着小包袱说。“我去杭州不过一月多的路程，你却带上了棉里子的物件！还有那些个手绢扇子的，都只需一两件便好。再有就是风筝啊，镜子好，到杭州再添置便是，何苦从京城搬去？弄不好人家会说我端小姐架子，不待见我的！至于这些首饰，还是带上吧，免得以后有点什么事还要求人。”我叽叽咕咕说了一大通，说完便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玉华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慢慢地道：“小姐，你可真是长大了。”长大？那可不是长大了吗，一夜之间长大了八岁呢！我苦笑：“你是想说我老气横秋，行将就木吧！”“哪的话！小姐过个四五年还要嫁人的，怎么会就老了！”
　　“该打！你好大的胆子，拿我逗起闷来了，看我不把你的牙敲下来当弹珠子打！”
　　“祖宗，饶了我罢！”玉华双手合十，假惺惺向我求饶。
　　“还说我不老，这会子又叫我祖宗！”我指着她道。“小妮子的辈分真是见长了，你还能给玉华当祖宗了？”姐姐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不一会便见一个淡妆的女子从门后转出来。
　　“姐姐，你来了！”我亲热地站上去。虽说我并不是她从小带大的那个子衿，但是她在我病时忙前忙后地照顾，我已把她当作亲姐姐了。姐姐不像贵族小姐的唯唯诺诺，听说大声、二哥甚至姐夫都惮她三分。“我再不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姐姐脱口而出，却又觉得不妥，怕我伤心，于是又满面欢喜地拿出一对通体莹润的白玉佩放到我手上。 “这是阿玛叫我交给你的，可以保平安，祛灾祸白！”我拿在手上，只觉细腻光滑，温温的格外舒服。那两块玉的成色完全相同，只是一杖雕的是木兰，一杖刻的是籍书的“子衿”二字。“我不想要。”这就是那个阿玛对女儿所做的补偿？我不屑，也不需要。
　　“这是你未生下来之前，额娘遣人至江南寻得的，本打算你出嫁时再给你。准料……唉，不说了。现在，你要了吗？”大姐逼视着我，一双眼里满是责备。我支吾着收下，她又说开了：“额娘去得早，大哥、二哥都在西北，你又去了杭州，就连我也嫁了出去，下月便要随夫家去沈阳。”她握了握我的手，继续说：“阿玛一个人在这里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他也是很苦的。” 我低头不语，把玩着玉佩。“你若留在京诚，三年后，必是要入宫选秀女的，所以……”秀女？我一惊，心中顿时大悟。果然，阿玛是为我好。对于我来说，流落街头都比入宫和别人残斗要好，何况是去杭州当小姐！这份苦心，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我……我……”我有万语千言，却只能“我”来“我”去，不知如何出口。最后，我搂住姐姐，说：“我很高兴生在这个家中。”在这个亲情重于功利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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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呵呵呵。。。。。没什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