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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章(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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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约定的五天还剩下一天,日暮的晚霞带着暧昧的橘黄色洒在山头。
萧优痕站在那颗大槐树下,望着西方出神。
少年不满地用手蒙住他的眼睛,头搁在了对方肩头,那一头银发驯服地躺在了萧优痕的手心。
“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要专心。”
萧优痕将一屡银发置于鼻下,上面散发出淡淡的墨香,以及那不知名的奇怪的香味。
“这种味道,我以前闻到过。”拿下眼睛上的手,萧优痕转头,直视着对方,“你曾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现在,你可不可以再问一遍。”
少年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用那特有的尾音道,“那好,我问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的回答是,有。在我七岁那年,替我画上五芒星印记的人,是你。”
“终于想起来了吗?”
“你究竟是什么,这副容颜,和那个时候没有丝毫的改变。”
少年笑,近乎于疯狂的笑,妖异的银发飘扬在空中,整个山头的蛇涌向了这边。
“究竟是什么?我也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什么?”
那张狂的声音传遍了大地,萧优痕压抑住心中的恐惧,试着朝对方走近了一步。
少年轻蔑地看着他,“不逃吗?”
“为什么我要逃?”
“你不是在害怕吗?”
萧优痕握紧了双拳,语气强硬,“你不会伤害我,这是你说的,我信你。”
少年却是不屑,霎时,蛇群朝着萧优痕涌去。
萧优痕闭上了眼睛,听着那些游动的声音迅速接近,却在一瞬间消失,巧薄的唇覆盖上来。
“你赢了。”
带着那独特的、暧昧的尾音,少年不舍地离开了对方的唇。
“作为奖励,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要忘记了。”
风起,云雾挡住了视线。只剩下手中那一屡银发,泛着淡淡的蓝。
距离那什教一里之外的林中,密密麻麻搭建了数多军帐。
高秦站在帐外,看着从前线退回的伤兵,不禁眉头紧缩。
上官涟漪替一个刚送回来的伤员点穴止了血,走到高秦的身边,道,“没想到朝廷会提前开战,也不知萧优痕有没有通知到人。”
“伤亡情况怎么样?”
“不乐观。对方的士卒都是活死人,面对的是无辜的百姓,大家有所不忍。”
听闻上官涟漪的话,高秦的眉皱得更紧了。
忽闻军营大门处传来骚动,两人立刻前往,只见一个腰系鹅黄绸带深蓝流苏的女子与守卫起了争执。
“让我进去,我真的有急事要见高大人。”
“让她进来!”高秦下令道。
岚若见对方放人,立刻跑到高秦的面前,道,“恳请大人让岚若助大人一臂之力。”
“助我?本大人凭什么相信你?这装束,你应该也是那什教中人。”
岚若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递上。高秦将信将疑地打开信笺,顿时失色。上官涟漪凑上前一看,也是大吃一惊。
“这是……皇族的印章。”
“现在大人可以相信岚若了吧!”
“你有什么办法能击退那些活死人?”
“大人只要带兵跟在岚若身后即可,到时,岚若自会给大人开辟前路。”
半个时辰后,全军整装待发。穿过密林,就到了前线。
昭慕雪高高地站在观望台上,俯视着战场,活死人组成的军队齐齐排成了四个方阵。
岚若远远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心痛。
双手结印,气流开始在她周围涌动,上升至战场的上方,形成了漩涡。
昭慕雪显然有点措手不及,难以置信地看向岚若的方向。突然,痛苦地抓着身前的空气,仿佛是有人从正面掐住了她。
当昭慕雪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之时,岚若嘴角的鲜血已经殷红了衣襟。
“对不起,慕雪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岚若不想看你走上歧途。希望来生,我们还能是姐妹。”
气流带着三倍的逆风吞噬了岚若的生命,观望台上,那垂肩的珠珰摔碎在地。
痛苦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所有的活死人也在那一刻倒地不起。
当萧玄从那片荼蘼花海走出的时候,那什教内已是一片狼藉。一阵凌厉的剑风袭来,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剑已互相抵在了对方脖子上。
“原来那场爆炸,并没有把你们炸死。”
萧玄瞥了眼游龙衣服上的血迹,回敬道,“在你没死前,我又怎么会死?”
两人冷笑了一声,剑同时撤离了对方,下一刻,就是一阵刀光剑影。
游龙欲振动右手的铃铛,却是被萧玄先一步,挑断了捆绑的红绳,连着手筋一起。
随着剑落地,游龙万分痛苦地抱着受伤的手步步向后退去。又是一剑,脚筋双双被断,游龙抽畜着倒在地上,恨恨地看着一脸漠然的人。
没有任何的犹豫,最后一剑穿透了剩下的左手,深深插进了地里。
惨叫声引来了大批的官兵,高秦和上官涟漪看着这残忍的画面,几乎无法相信是萧玄下的手。
松开握剑的手,萧玄抹去唇边的血。
一阵风吹过,大雁南飞,秋天将至,染了红色的荼蘼尽数凋落,红白相间的花瓣随风飘荡。
伸手接住空中飘来的花瓣,转身,向日对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微笑。
“好久不见了,皇兄。”
当微风带着花瓣再次抚过湖畔,前来拜访的人已经离开,只留下桌上那三只白玉雕花的酒杯。
一头银发的少年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躺着的三人,默默合上了门。
始终,人都逃不出自己。
一个月后。
京师,刑场。
前朝余孽的行刑惹来了大批的百姓,即墨鹤仰天大笑,不停地骂着老天不开眼,被废了手筋脚筋的游龙跪在其旁边。
令牌落地,亮晃晃的刀落下,血溅当场。
人群散去,街角,萧玄喉头一腥,咳出了血,左手手腕处的荆棘若隐若现。萧优痕递上锦帕,眼里是痛心。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上官涟漪道。
当他们回到那观望台的时候,昭慕雪的尸体已经化为一摊黄水,旁边倒着一瓶化骨粉。想必是她临死前将化骨粉洒在了自己身上,就算自己死了,也决不让那些被她下蛊的人活。
萧玄将带着血迹的锦帕收到了怀里,对着高秦道,“谢谢你,没有把惊鸿的事告诉朝廷。”
高秦笑着摇了摇头。
“外面风大,还是先回我们那儿去吧!”上官涟漪担心地道。
“不了。”萧玄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目送着两人离开,高秦和上官涟漪走向尚书府。还没到门口,高秦就喊住了身边的人。
“怎么了?”
“门口的侍卫换了。”
两人交换了眼神,施展身形,跃上墙头,只见府内到处都是皇宫的禁军,一道圣旨摊在案几上,高秦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欺君、抄家、斩首’。
“看来,我们连无言山庄也回不去了。往后的日子,可要难为你跟着我东躲西藏了。”
“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走啦!”
上官涟漪一把将人拉下了墙头,两人相视一笑,消失在府外。
同时,远在十里之外的仲叔正陪同身负重伤的惊鸿在客栈中饮食。
听闻旁桌谈起前朝余孽被斩首之事,惊鸿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地咽下了饭。
仲叔当初自作主张,把人救出苗寨,为得就是避免今天的下场。
惊鸿嚼着口中的饭菜,却是食不知味。热情的小二端上了汤,仲叔替两人各盛了一碗。
“吃吧。吃完我们就上路,离开中原。”
“恩。”惊鸿点了点头。
随着碗毫无征兆地从手中滑落,一群官兵闯进了客栈。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前朝余孽,罪不可赎,杀无赦。”
汤洒在了地上,沸腾不止;桌边的两人,已毒发身亡。
几天后。
纱云,孟府。
听着房内传出的咳嗽声,萧优痕手足无措。
高秦和上官涟漪被朝廷通缉,惊鸿的尸体和那些斩首的人一起被悬尸示众,这样的消息,如何对一个命不久已的人开口?
哥哥已经时日无多,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带回任何关于叶继非的消息,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了。
还有那个人,自从告诉了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再出现。
积压着如此多烦心的事,萧优痕日渐消瘦,终于,也把自己累倒了。
连日的风寒使得整个人苍白无力,却还是坚持每天亲自煎药,亲眼看萧玄喝下才放心,虽然他很清楚,这些药毫无作用。
过度的劳累引发了肺炎,剧烈的咳嗽难以平息,火炉上的药罐被碰翻在地。心中的痛苦无处诉说,萧优痕只能狠狠地用拳敲打地面,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优痕!”萧玄虚弱地靠在门口,看着掩面而泣的人,满心地愧疚。
“我真是没用,谁也救不了,只会在这里哭,就连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帮哥哥找到。”
“优痕……”
“那个时候,是哥哥把我救出了贼窟。这次,我绝对不会让哥哥出事的。”
说完,萧优痕已经冲了出去。凭萧玄现在的身体,根本拦不住人。而冲出门外的人,直接上马去了琅桓山顶。
“宜修聿,你在哪里?你出来——”萧优痕对着四周大叫。
“你找我?”
带着那独特的尾音,少年出现在他身后。
萧优痕转头,哀求道,“救我哥哥!”
“如果救了他,我会死,你选择他还是我?”
“你不要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
“我知道了。”
少年笑,匕首出其不意刺进了自己的心口,萧优痕僵硬地扶住了倒向自己的人。
“我只是叫你…….救我哥哥……为……”
“我不是说了,救他,我必须死。”
“这世上哪会有这么荒唐的规定。”
萧优痕就要拔下那心口的匕首,少年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的母亲是那什教七十年前的巫觋,她追求无人能及的巫术,堕入了黑巫术中不可自拔。我是作为蛊被她生下来的。所谓的蛊,也就是由一群被封在瓮中的毒物互相争斗,最后尽食诸虫还存活下来的那一个,即是蛊。瓮中,指得就是母亲的腹中。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竟然能够在腹中喂养毒物,更何况还是一个孕妇。但我母亲就做到了,并且顺利地生下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除了母亲,我见不到任何人,唯一的伙伴只有那些毒蛇。母亲每天都会喂我吃好多好苦的药,我反抗,她就打我。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让那些毒蛇攻击了她。母亲死了之后,我很害怕,逃离了那什教。走到外面,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同,银色的头发,可以和蛇交流,并且,不会受伤。我整整花了三年的时间才适应了这个世界,我以为我可以快乐地生活,却在十八岁的时候发现,我不会再长大。”
“十六年前,我经过炎城,看见了备受家人宠爱的你,当时,我羡慕地甚至想杀了你。后来,一个男人闯进你们家厨房,把厨师分尸,你被吓坏了,整整发了三天三夜的烧。那三天三夜,我亲眼目睹了你母亲的焦急,我心里竟然也为你担忧。我乔装成一个江湖术士,被你母亲悄悄请进了府。”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手抚上萧优痕的左肩。
“这个印记,是混了我的血画上的,除非我死,否则它不会褪去。”
萧优痕抓住自己左肩的手,强颜欢笑道,“你知道,这个印记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我知道。我就是看过那个喇嘛的羊皮纸,所以才给你画了这个。因为我怕自己找不到你,而那些得到羊皮纸的门外汉一定会把倒五芒星认为是胎记,其实那正反指得只是仪式需要的是白巫还是黑巫罢了。”
“你真的是很过分,不经我同意就给我画了这么个东西,现在,又要不经我同意抹去它吗?”
“你要救你心爱的哥哥,不是吗?”
“但是,我没想过要用你的命来换啊!”萧优痕已经开始哽咽。
“如果有机会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是会毫无犹豫地选择他,我从你的眼神中就已经看出来了。”
萧优痕无言以对,少年反握住他的手,移到了心口的匕首上。
“拔出匕首后,我身体里千年火莲的种子就会发芽。我的血液对它来说,是最好的饲料,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火莲就会在心脏的裂口处开放。只有它,才能够解你哥哥身上的蛊降。”
萧优痕瑟缩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少年却是紧抓不放。
“如果你想救他,只此一法。”
“可我不要你死啊……”
“别耍性子了。你爱他,不是吗?动手吧!”
颤抖着手,握紧匕首,闭上眼,脸颊滑落一滴泪。
妖艳的火莲盛开在少年的胸口,银色的发丝慵懒地飘过莲心,泛着淡淡的蓝。
造化总是弄人。
这个世上,最不容侵犯的,便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的尊严。
救命的火莲刚刚绽放,孟府已被官府团团包围。当萧优痕带着火莲往回赶得时候,萧玄已经被关在潮湿的牢房中。
萧玄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会是死在这牢中。
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平民百姓,又如何能与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对抗。
遗憾的是,没能再见你一面。
一阵猛烈的干咳之后,牢房内寂静无声,断断续续的心跳声最终也归于平静。
而急急赶回的人看到贴了封条的孟府大门的那一刻,脸上悲喜交加的表情瞬间扭曲万变,手上的火莲掉落在地。
转身,上马。
悲伤,痛苦,仇恨,绝望。
奔驰而去的方向,是京师皇宫。
许多年以后,高秦和上官涟漪经过一个山村,在一农户家里,见到了消失已久的叶继非。
见到两人,叶继非也稍许有点惊讶。
正当寒喧间,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围绕着一挺着大肚子的女子走出屋外,叶继非立刻上前搀扶。女子走到凉亭,放下手中的茶水,向着来人微笑示意。
高秦与上官涟漪心里已经了然。
多年不见,人变得生疏了,尽是些客套话,走前,两人只告诉他,他死了。
叶继非依旧是一脸淡淡的笑意。
两个孩子缠着他,“叔叔,叔叔,一起玩......”
他笑,他给他们讲故事。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时间都已经泛黄,他依旧是那么的英气逼人,看似冷漠,却是比谁都关心身边的人,不管是亲人、爱人还是朋友;作为一家的长子,他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作为一个哥哥,他尽心尽力呵护自己的弟弟;作为一个朋友,他重义,重情……
他总是那么优柔寡断,却是因为他贪心,不论是谁,他都不想失去。不管是一起长大的师妹,还是那个讨厌自己的大小姐,还是后来重逢的亲人。他从来不曾表现,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他有多么地重视他们,多么地爱他们……
真的……真的很爱……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