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圃吹叶》冰蓝镜影

33、第三十三章

　　明净的月光洒在山头，时而一群鸟儿从月光下穿过，带来转瞬即逝的黑暗。然与夜晚的漆黑比起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猫头鹰的锐眼在夜里闪着光，乌鸦的啼叫毛骨悚然，草丛中簌簌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
　　山中，一建筑物烛火通明。
　　如此阴森恐怖的地方，竟然还有人将宅邸建在了半山腰，如果不是从哪里来的冒险家，就是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在这样的一座山上定居。然，这座宅邸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冒险家，脑子也好使得很。这里，正是上官涟漪口中‘六月’的巢穴。
　　若大一座府第，几乎占据了整个半山腰，在月光的掩映下，中间一座小小的建筑物闪着耀眼的白光，晶莹剔透的外观，雾气弥漫，仿佛让人来到了仙境。
　　门上的牌匾，刻着‘冰宫’二字。而这里，的的确确是名副其实的冰宫。小至桌上的茶杯，大至四周的围墙，都是用冰制成的。
　　一人空坐其中，望着梁上的冰雕出神。
　　“还习惯吗？”
　　有人踏进了冰宫，正是那夜萧玄所见之人，‘六月’的创建人，这个‘冰宫’的主人，独居老人的师弟——扈獗。
　　出神的人转过了头，看了眼来人，道，“无所谓习惯，本来就是四海为家。”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为什么要找上我？”
　　扈獗走到萧玄面前，道，“我想我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吧。还是……你想要我再把你的优点一一列举一遍？”
　　萧玄没再出声，注视着入口处的冰池。
　　冰池中的喷泉形成一个圆球，淅沥的水丝中，包裹着一手掌大小的三角形物体，泛着点点星光。
　　不知怎么的，萧玄有点在意。
　　扈獗走到一边，取下了墙上的剑，拔剑出鞘，一股热气随之即来。挥剑指向前方，剑到之处，带出一层薄雾，周围的冰有少许的融化。
　　“不愧是以地火炼就而成，连这千年寒冰都可以融化。经历了这么多年，威力不减反增，湘师妹的噬绫剑的确名不虚传。”
　　萧玄不语。
　　这把剑正是那日刺杀泠舞的凶器。
　　当日留下这把剑，是为了示威。即使是上官涟漪，他们也可以轻而易举从她手中夺得此剑，更何况是其他人？任凭他萧玄再怎么技艺超群，还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诸葛张良之智，也都无法完美地保护身边的人。但是，就算顺从对方的要求，来到了这里，也只是暂缓之策。
　　“你就安心吧。那个地方，至少在近期内是绝对安全的，所以才让上官涟漪带他们去那里的吧。”扈獗看到了萧玄脸上的惊讶，把剑放回原处，“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你是故意放走她的？”
　　“你一来就问我要解药，拿了解药你却并没有马上回去，是因为你知道上官涟漪来过这里找我报仇。然，人没有回去，那么就是被困在这里。你想要救她出去，让她把解药带回去，再把人带到湘师妹那儿。既然你如此关心身边的人，我又何尝不做一件好事呢？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上官涟漪也曾是你的手下，而你却杀光了枫荘所有的人。如此，我能信你吗？”
　　“作为一个杀手是不需要感情这种累赘的，我那样做是为了培养她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那是对她最后的测试，但是，很可惜，她太让我失望了。”
　　扈獗一脸惋惜的模样，让萧玄寒战。
　　眼前的人，全然不顾他人的想法，只是按着自己主观臆测随意去安排别人的路，用尽一切手段，要让对方达到自己理想中的人，性格扭曲到了极点。可怕的是，这个人虽被废了武功，却还是有实力做到。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扈獗笑着离开了冰宫，恐怖的笑声回荡在上空，让人惊悚。
　　斩断一切纠葛的勇气吗？萧玄想起了那夜扈獗的话。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如果说以前的那些事都是你计划的，恐怕这回，要让你失望了。
　　扈獗出了冰宫，等候在旁的古阴雷跟上。
　　“向日和魅魍回来了。任务失败，据说，少主受了伤。”
　　“现在人呢？”
　　“应该是去了湘夫人那儿。”古阴雷见扈獗听到自己儿子受伤没有反应，特意加了一句，“现在少主也下落不明，是否要派人……”
　　扈獗依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不必了。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好，还不如自我了结算了。你让他们两个也不用去追查那些人的下落，到时候自然会出现。去准备一下，明天下山。”
　　“是。”古阴雷领命退下。
　　扈獗凝视着远方的夜空。
　　等待了十五年，终于可以开始了。你们就给我等着吧，即使我失去了武功，我也会证明给你们看。人性，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这个虚伪的地方，根本不存在什么爱情、亲情、友情。欠我的，就等我好好来收回吧！

　　三日后。
　　朝廷上下一片混乱，只是一夕之间，边关告急，瘟疫横行，火灾蔓延，所有的天灾人祸一起席卷而来。
　　街上没有兵，没有马，却兵荒马乱。
　　人们陷入了恐惧。
　　庄稼被毁，食物被夺，盗贼们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到处是打架欧斗的人。为了生存，互相掠夺，互相厮杀，互相仇恨，连刚懂事的孩子也不放过。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种时候，只是想着活下去，关心的人也只有自己。
　　事情殃及到了八大门派，为维护国家安宁的武林大会在武当山召开。一时，江湖豪杰纷纷聚集到了一起。
　　少林、武当、峨嵋等八代门派的掌门端坐于台上，台下，各路人马拥挤在一起。
　　受湘夫人所托，上官涟漪和孟徽混在其中，前来打探情况。
　　朝廷与武林的风云突变，让众人都措手不及。
　　“大家，请安静。”武当现任掌门，承德道长开口道，“想必在此的各位和我是一样的心情。国难当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次的突变，给大家带来的不只是一点点的痛楚，而是沉痛的打击。为此，我们一定要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抗这次的敌人。”
　　台下响起一阵喧哗。
　　“把那些蛮夷赶出中原。”
　　“但是，天灾要怎么办，那不是我们能够对抗的。”
　　“是啊，那些火突然就窜了起来，根本就来不及扑灭。”
　　“还有，火灾之后出现的瘟疫，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也挨不过三天。”
　　“大家请听我说。”峨嵋静安师太站到了台前，道，“这些所谓的天灾，其实都是人祸，是有人妄为。”
　　又是一阵骚动。
　　“静安师太说得没错。”衡山派掌门右永澈道，“经过我们八大门派调查，这次的事件，完全是由一个叫‘六月’的组织所策划。他们的门主扈獗挑拨我们与邻国之间的关系，使得邻国大举向中原进军。他们还在全国纵火杀人，散播瘟疫，用妖术控制人们，使我们自相残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少林一宗大师站出来，道，“出家人本不该起杀生之念，但是，扈施主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深恶痛绝。所以，老衲决定同各位施主一起讨伐此恶。”
　　台下的人大声附和着少林一宗大师的话，一个尖细的笑声突然出现在台上。
　　“大师见义勇为，甘愿破戒，还真是让人可敬。”魅魍依旧是那一身招摇的红衣，不缓不慢地走到台中央。
　　“那是为民除害，不是见义勇为。”向日转瞬出现在魅魍的身旁。
　　见得两人，上官涟漪满腔怒火，欲上前，被孟徽拦下，“先看看情况再说。”
　　“真的是好隆重的一个武林大会，我还是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魅魍装着惊慌的样子，对着向日道。
　　“害怕了？”
　　“是啊，我怕待会儿这些人流出的血会把你淹死！”魅魍打开红色的羽扇，嘴里不饶人。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承德道长呵道。
　　“你们不是在找我们门主吗？”
　　魅魍的话让在场的人鸦鹊无声。
　　六月？为什么六月的人会在这里？这里少说也有好几百人，为什么他们还能有恃无恐地站在这里说话？难道说除了眼前的两人，还有其他人来吗？
　　“来的好，还省去了大爷我找你们的功夫。你们不要太嚣张了，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本大爷的厉害。”
　　一个手持大刀的莽汉冲到了台上，他的话引起了台下的一片共鸣。
　　只见继那莽汉之后，又有数十人冲上了台。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全场人惊恐万状。
　　一阵风刮过，冲上去的人皆数倒在台上。少林一宗和尚只感觉到有一股凌厉的剑气袭来，待到那股剑气消失，身边就只剩下武当及峨嵋的掌门。包括其余五大门派的掌门，都已经倒在了台上。
　　一宗和尚看着眼前出现的男子，感到了不安。
　　作为出家人，本应心静如水，泰山崩于前而不慌，但是，他现在只感到脊梁在冒冷汗。眼前的人，带着危险的气息，而且下手没有一丝的犹豫。
　　“啊呀，风头全被你抢了。”向日对着来人道，“至少给我留下几个嘛，萧玄。”
　　孟徽看着出现在台上的人，握剑的手在颤抖。
　　这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萧玄吗？如此神速的身手，杀人连剑都不需要，只靠剑气就将江湖八大门派中的五大掌门击毙于一瞬。上官涟漪不是说萧玄被禁闭在六月吗？为什么现在看上去，是和他们一伙儿的？只是被逼无奈的话，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吗？
　　孟徽不解地看向上官涟漪，只见她也是一脸的迷惑。
　　明明当初说好在师傅那里汇合的，却一直没有见人来。现在看到了人，却是成了六月的手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玄没有理睬向日的话，转向少林一宗和尚，淡淡道，“是你主持这场大会的吗？”
　　“阿弥陀佛。”一宗和尚双手合十，“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
　　‘岸’字还没从口中出来，手上的佛珠突然断线，悉数掉落。萧玄没有动手，佛珠却像是被线牵引着，迅速掷向台下的人群。
　　眼见着又要有人丧生，孟徽与上官涟漪齐齐挡下了全部佛珠，站到了台上。
　　“是你们？”萧玄的神情有一丝的变化，却只是一闪即逝。
　　“为什么你没有来和我们汇合？为什么要替扈獗杀人？”上官涟漪质问对方。
　　“难道你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吗？”孟徽道。
　　萧玄冷笑，“即使是我杀了吴雅风和泠舞，你们也会等我回去吗？”
　　两人震惊，话堵在了嘴边。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江湖第一杀手无影吗？”魅魍上前，掩嘴笑道，“怎么，现在改行做正义侠士了吗？可是，即使你这样做，只怕这些道士和尚也未必领你的情。要是他们知道少林圆真大师和武当承空道长都是你杀的，你猜会变成怎样？”
　　明显，魅魍在挑拨上官涟漪与少林、武当的关系。
　　顿时，现场的气氛格外怪异，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
　　一方是在此召开武林大会，要讨伐扈獗的人，现在又多加了一项为掌门报仇；一方是因为曝露了身份，而遭到仇视的上官涟漪及孟徽二人；最后一方，也就是这一切事情的根源，六月。
　　一宗和尚与承德道长打量着泠舞，眼里明显有复仇之意，台下也有许多想要找江湖第一杀手的人，跃跃欲试。
　　孟徽察觉到了形势的变化，暗示上官涟漪先撤，要是再对峙下去，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萧玄的事稍后再说。上官涟漪理解孟徽的意思，两人欲离开会场，却被武当承德道长挡住了退路。
　　“还我师兄的命来。”
　　随着他一声呵斥，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整个会场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残肢断臂丢了一地，鲜血溅满了四周。
　　上官涟漪和孟徽不想杀人，他们也不是为了树敌来此的，无奈为求自保，只得出手。
　　混战中，萧玄与上官涟漪对战到了一起。只是过了一招，上官涟漪不愿将剑指向对方，却是被无情地刺伤了左臂，伤口滚烫不已，火烧一般。上官涟漪一阵恍惚，眼前又被各种各样的人填满。
　　萧玄持剑斩杀于其中，剑起剑落，人群成批倒下，血满地，却是不见他停手，一尘不染的白衣，没有沾上一滴血，根本就不像是在浴血战斗的人。
　　孟徽杀到了上官涟漪面前，看了眼她的伤口。上官涟漪点头，表示没事。
　　两人不再顾虑，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逃离了武当山。

　　武林大会过后，‘六月’正式出道江湖，掀起一番又一番的腥风血雨。
　　武当山一役，残存人数无几，‘萧玄’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江湖逐渐被‘六月’囊括于手中。天灾人祸的泛滥使得人民不再信任朝廷，都归入到了‘六月’门下。
　　‘六月’势力迅速的扩张，使得朝廷受到了严重的威胁。这比当初黑暗栖息地的纱云，更让人感到恐慌。因挑拨而激起的民愤，使朝廷上下人心涣散。然而，派去围剿反贼的人，除了投降的战士，无一幸免。
　　这个国家，正在摇摇欲坠。
　　瀑布后的静心苑，却是一派祥和的景观，外界的突变似乎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
　　上官涟漪手臂上包扎着伤口，那日，伤她的人，手上拿着的是噬绫剑。
　　被噬绫剑所伤，血液会加剧沸腾。上官涟漪之前使此剑，最多只能将剑的威力发挥到八层，但是，萧玄那一剑，将滚烫的剑气直直逼入体内，久久不能散去，上官涟漪直到现在还在发着低烧。
　　那日的事，大家知道后都黯然，对叶继非却是决口不提。难道要告诉他，萧玄亲口承认杀了吴雅风和泠舞，现在又为虎作伥，弄得民不聊生吗？
　　孟徽不忍，萧优痕不忍，即使不是很懂的思叶也不忍。
　　萧玄没有来与大家汇合，对上官涟漪没有手下留情，显然，他已不再对这里的人有任何的眷恋，这让上官涟漪怎么开口对叶继非说。告诉他，萧玄已经遗弃了他们吗？叶继非会是怎样的心情，上官涟漪几乎猜到，因为她对那人也曾是怀着同样的爱慕。
　　为此，大家总是小心避免提起一个人的名字。
　　对于众人闪烁的言辞，叶继非不会没有察觉。问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每个人只是笑而言其它。
　　虽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大家还是暂时做了这样的决定。幸而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界的消息只要小心看护，就不会让里面的人知道。
　　然，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一个因逃难而误入此地的村民，打破了沉寂。在叶继非的层层逼问下，终于事情被和盘托出。
　　此时，距离武林大会已过去半个多月。
　　知道了真相的叶继非，消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不辞而别，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个祈礽师惊鸿。
　　正当众人欲出去寻找的时候，湘夫人拦住了他们，严肃而沉重的表情让孟徽与萧优痕为之一惊。要知道，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这个湘夫人从来都是满面笑容，绝对的乐观主义派。
　　只见她吩咐上官涟漪沿着去六月的路寻找叶继非，并且随时向自己报告行踪，不得单独行动，而孟徽和思叶留在此地，萧优痕跟她走，不得任何人打扰。
　　湘夫人的语气不容任何违抗。
　　自己的身体已不如从前，如果事情真如涟儿所描述，那么，现在能够制止那个人的，也只能寄希望于他弟弟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孟徽还是点了点头。上官涟漪不再耽误时间，立刻启程。
　　萧优痕带着满腹的疑惑，跟着湘夫人往小楼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