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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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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会随性停止,日子还是照过。
树叶黄了,就会掉落;被风吹走,再找不到;太阳累了,就会睡了;留下月亮,等着天亮;天又亮了,时间流逝,心随风而走。
简单的日子一天天在过,简单的人生一夜夜在度。
叶继非依旧会拉着萧优痕去月来轩,会在穆奚恒面前嚷着不要写字,会在见到萧玄的时候没来由得想要躲开,会吵着向芷颜要酒喝。
穆奚恒一边处理馆内事务,一边还要替叶继非时不时惹出的乱子善后,一会儿东边那家的酒楼来讨帐,一会儿西边那店的来催款,再这样下去,只怕圣树馆不是被踢馆踢掉,而是全体穷垮的。
萧玄每日漫步在院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会看见萧优痕陪在身边,时而说上几句话。与叶继非见面不多,反正不久就要离开,没必要再留下什么。
十月十四,过了今晚,明天就是十五。过了明天,也就是离别的日子,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见。
叶继非刚从芷颜那里回来就被萧玄叫了出去,说是有事要谈。这次是萧玄特意等他在门口的,叶继非想躲也躲不了。
夕阳西下,纱云外的平原染成了金色,两道人影斜斜地拖在平原上。
走了好长一段路,也没见萧玄开口,叶继非心里猜想着他到底有什么事非要把人叫出来说。憋到现在,就是没听见一句话,连一个感叹词也没有。
不习惯这样沉重的气氛,叶继非动了动喉咙,却是萧玄终于开口了。
“明晚,我就和优痕离开了。”
叶继非没有感受到萧玄语气里的难以抉择,也没有意识到他指的是永远的离开,“这么快就走?那什么时候再来?”
“这次离开之后,恐怕就不会再来了。”萧玄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远处即将沉下的夕阳,晚霞是难以割舍的情感。
“是吗?”叶继非不知道此刻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会再见面了吗?明明不想他离开,明明想要挽留,明明还想要再见他,可话到了嘴边,只有这么一句毫无力度的感叹。心被揪住了,是难过?是不舍?是伤心?只是不愿意就这样说再见。
“恩。”淡淡的回应。
不是真的想离开你身边。如果可以的话,想永远陪着你,到天涯、海角,看日出、日落,陪你做你喜欢做的事,陪你胡闹,陪你喝酒,陪你简单地过一辈子。只是,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愿望。只要有自己在你身边,你的生活就不会简单。不希望你受伤害,不希望看到你困扰,只希望你永远开开心心地这样过,简单地过下去,即使没有我。
夕阳已经完全淹没在了地平线下,不需要任何留恋,黑夜过后依旧是一个白天。夕阳无限好,过了这一晚,明天依然可以再见到,重复着只是近黄昏。
趁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默默无语的两瞥人影,矗立在渐渐黯淡的天空下。月亮藏到了云层后面,枯槁的大树衬得夜色更为冷清。
忧伤在心中沉静下来,宛如降临在寂静山林中的夜色。
安静,痛到了心里深处,鲜血淋漓的伤口,被黑色的夜遮盖得严严实实。
轰隆——
远处传来刺耳的爆炸声,祥和的平原上飘来淡淡的火药味。
两人同时望向事发地点,脸色瞬间变了样。那冒着滚滚浓烟的地方,正是圣树馆的方向。
穆奚恒站在房中,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两人——萧优痕和孟徽。
“接下来的一个,是我吗?”
“柳成都的死只是道开胃菜,而主菜就是你——穆奚恒,以及这个圣树馆。这里埋下的火药,已经足够诈毁整个馆了。”萧优痕的模样很是幸灾乐祸。
“杀这么多人,就是为了一个萧玄吗?你真那么爱你的哥哥吗?”
“这与你无关!”
“说到底,你还不是因为萧玄心里有叶继非而不平衡吗?”
萧优痕脸有愠色。
“被我说中了吗?不要装得自己那么高尚。以爱的名义去杀人?”穆奚恒嘲笑,像是故意要激怒对方,“这个理由还真是可笑。爱一个人是要去爱他的全部,像你这种只有独占欲的根本就不配称之为爱。”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个?你什么都不知道。在他没有出现以前,我的生活很平静,哥哥每天陪在我身边,即使家毁了,父母都死了,但我只要有哥哥在身边,我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害怕哥哥和大家一样离开我,一直用心做个好弟弟。你根本就没办法体会那种煎熬,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翻转,躺过钉板,赤脚走在火中。家被毁之时,除了哥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才能支撑到现在的?我……”
萧优痕已经止不住地身体开始往下滑落,孟徽走近一步,让他倚靠在了自己身上。
“我是那么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出现……”萧优痕的声音已经哽咽。
穆奚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痛苦的萧优痕,即使当初割腕时也只是一种决然,但是现在……
“即使你这样做,也不能挽回。”
“没有关系!”萧优痕重新站起身,眼角还有泪花,“原本是想让你死在他面前的。也罢,反正只要你死了,他就一定会很伤心,因为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一定很好!”
穆奚恒觉得眼前的人已经疯了,“你这样做,只会让他恨你。”
“你不知道情到深处,就无所谓爱与恨了吗?”萧优痕突然眼神犀利,“你是想要争取时间,让叶继非和我哥赶回来救你吗?”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吗?”穆奚恒看向已经拔剑的孟徽,他心里明白,自己没有几分胜算。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这么做了。
一声爆炸响起在三人周围,越来越浓的烟雾弥漫开,火舌肆虐地舔舐着房屋。
穆奚恒手无寸铁,孟徽持剑而立,萧优痕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了即将要开始的战场。
浓烟飘过,霎时孟徽就已不在原地,而穆奚恒也早已消失在烟雾中。
借着烟雾的掩护,穆奚恒悄然逼近了萧优痕的身侧,而萧优痕浑然不知。穆奚恒一掌击向萧优痕的腰部,却是完全露出了右边的空挡。孟徽奇怪穆奚恒这等身手,不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却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一剑砍下了穆奚恒的右手。
穆奚恒面带痛苦,却是夹杂着奇怪的笑容。
“啪啦”,一只右手掉在地上,孟徽落地,剑指在对方的心口。萧优痕看了眼地上的人,面无表情,转过了身。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孟徽利索地将剑刺了进去。
火势越来越大,两人转身离开。
可以做的就这些了吧!穆奚恒眼前浮现出芷颜的脸。
对不起,可能无法带你离开这里了。不可以哭哦,我不喜欢看女人哭泣的脸。真得很对不起,我一直有一件事瞒着你。
穆奚恒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只希望他可以带他离开,永永远远地离开这里,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像是又看见了叶继非愁眉苦脸地对着一桌的纸笔墨砚,穆奚恒含笑着闭上了眼。
一直紧握着的左手缓缓张开,里面躺着一块碧青的玉佩,在火光中,血红血红。
叶继非和萧玄一路奔向圣树馆,不断有人从前方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站在已经是一片火海的圣树馆前,叶继非不敢相信。旁边不时有人向里浇水妄图减小火势,却只是飞蛾扑火,一起消失在了火海中。
萧玄叫住一个从馆里逃出来的人,问,“我弟弟呢?”
那人一脸的狼狈,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刚才有人看到说,优痕公子跟着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逃了出来。”
是孟徽。为什么优痕会和他在一起?
这时,萧玄听到了嘈杂声。馆门前,叶继非正要冲进去,而其他人正奋力阻止着他。
“放开我,奚恒还在里面。还有优痕,还有好多人在里面!你们快放开我!”叶继非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我是你们的馆主,我现在命令你们放开我!”
“不可以,馆主。里面火势这么大,还不时有爆炸,这是去送死啊。”
“我不管,你们放开我!”叶继非挣脱束缚,冲向门口。
又一声爆炸,夹杂着碎片从门里迎面而来。萧玄扑向门口的人,两人一起趴倒在地,点点火星掉落在身旁。紧接着,两声巨大的爆炸,圣树馆全然塌毁在叶继非的面前。
“不会的,不可能,我不要,我不要!”
叶继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想要进去救人。萧玄拉回了他,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冷静点,已经来不及了。”
“不会的,不会的。”叶继非无力地靠在眼前人的胸口,“不会的……”
萧玄心里也不好受,把叶继非拥入了怀中,任凭他推打着自己。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
远处的屋顶上,萧优痕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咬紧了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关系,孟徽的眼神闪过一丝痛苦,“你不回去吗?”
看了孟徽一眼,萧优痕道,“你以为穆奚恒为什么会那么容易被你杀死?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想要逃命,也不是争取时间。”回头,萧优痕看向火光冲天的地方,“他只是在找机会,好留下人是我们杀的证据。”
“看了穆奚恒的伤口,萧玄自然会知道。”
“我哥只会知道是你杀的人,而不知道是我指使的。”萧优痕很坦然地拿出一根青色的断绳,“这上面原本挂着的是一块玉佩,是小时候母亲送给我和哥哥一人一块的祈福玉,现在我这里的一块应该在那个穆奚恒的手里。”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拿回?你是故意的?”孟徽有点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当初萧优痕和青翼交换条件,他帮青翼完成术法,而青翼就要帮他毁了圣树馆。虽说当初和冯良也定过这个条约,但青翼为了那女子,没有答应借冯良人力,也没有告诉冯良原因,而是吩咐自己去帮萧优痕。原以为今天这件事完了以后,他会不露声色地回到萧玄身边,却不想他竟然毫不在乎被萧玄知道,故意留下了证据。难道他想毁的不单单是圣树馆吗?
萧优痕神色黯然,“是故意的又怎样?早就已经回不去了,早知道的!回去吧,明天就是十五了。”
第二天天亮,圣树馆只剩下一副残败的景象,昨夜就像下了一场火雨,焚烧了一切,连周边的房屋都波及到了。
烧黑的木炭散发着阵阵焦味,馆里的树都已成了黑炭,门口的牌匾被搁置在一旁,不时还有断了的梁柱塌下来。
走在废墟中,萧玄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场噩梦。在这样强烈的爆炸中,连尸体都很难完整无缺,而叶继非却是倔强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到了!”
一个人声从穆奚恒居住的东院传出,叶继非听闻立刻跑了过去,身上披着的外衣滑落在地。
烧焦的尸体永远是这种令人恶寒的味道,萧玄一走近东院就闻到了。
被找出来的人仰躺在地,缺了右肢,浑身焦黑,只有那头骨的凹凸和身体的构架还能证明他是一个人。
叶继非僵硬地把手伸向地上的人,从那具焦黑尸体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
看着手中的剑,叶继非已经再也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萧玄知道,那柄软剑是唯一可以证明此人就是穆奚恒。穆奚恒出门从不携刀剑,那是因为他使得是腰间的软剑,而在圣树馆,也只有穆奚恒会这一种剑法。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出剑?
“真的是穆先生!”一旁搜寻的人,看着叶继非的样子,也已经确定。
“穆先生是因为被砸下的衣柜盖住,才得以保全尸体。”又一人在旁说道,声音悲伤。
萧玄看了眼一旁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衣柜,蹲下身子,将低头抽泣的人靠在了自己身上,“振作点,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视线落到了穆西奚恒的左手上,萧玄拿起他手中的玉佩。
叶继非吸了吸鼻子,看到了眼前的玉佩,“我记得这块玉,和你的那块好像一样。”
“是优痕的。”萧玄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叶继非这时才想起萧优痕也在这馆中,转头问向周围的人,“对了,优痕呢?你们有谁见到过他?”
其中一个想了想,答,“昨天萧公子也问过我,我听说有人看见他和一个黑衣人在爆炸的时候离开了。”
“这么说就是没事了!”叶继非松了口气,转而看向那玉佩,“但是,为什么优痕的玉佩会在奚恒的手上?”
萧玄已经止不住有些愤怒了,握着玉佩的手颤抖着。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优痕?
恍然。
此刻,叶继非已经不需要人提醒了。
萧优痕在爆炸的时候和一个黑衣人离开,而穆奚恒的手上又抓着他的玉佩,这个暗示已经足够明白了。
玉佩应声而破,掉落在地,碎成了两半。
黄昏,山脚又新添了好几座孤坟。
萧玄陪着叶继非站在穆奚恒的坟前,良久,都没有说话。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回头,是一身素衣的芷颜。
叶继非看着芷颜从自己的面前经过,动了动嘴,说不出话。他此刻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向芷颜交代。虽然没有人需要他给什么交代,但是叶继非把所有的过错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到现在他要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情,那真是无药可救了。那种奇怪的感觉,那一次的亲密接触,萧优痕没来由的杀意,芷颜曲解的开导,种种,原来大家都知道,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对不起!”萧玄不知此时自己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事情的起因都是自己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带优痕来这里,造成了今天的这种局面。
“不关萧玄的事,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我只会给奚恒闯祸、惹麻烦!”叶继非说着又开始哽咽,萧玄不忍心地走了过去。叶继非很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喃喃,“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芷颜跪坐在坟前,抽出身侧的丝巾,轻轻擦拭着墓碑,“你不用自责,我都知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抚过碑上‘穆奚恒’三个字,一滴泪珠滑落脸庞。
“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吗,让你这样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其实,我都知道,你最爱的不是我。但是,我一直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让你只爱我一个。现在,你连这点时间都不给我,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
眼泪已经再也控制不住,就那么直直地掉落在泥土上,渗进了土壤中。
“你放心,我不会恨他,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我好恨你,好恨你!你知不知道,你欠我好多好多,真的好多!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还没让你完全爱上我,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穆奚恒,你给我听好,你不可以就这样走的,不可以,我不允许,你听到没有!”
叶继非已经完全扑在萧玄怀里,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萧玄可以感受到,眼前的两人都是那么的痛苦不堪。
为什么优痕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还记得这根钗子吗?”芷颜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根粉色镶边的白玉钗,脸上是苍白的笑容,“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一直藏得好好的,都不舍得戴。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戴它,戴着它来见你。只可惜,我没能把它戴在头上。”
芷颜的话有些不对劲,萧玄冲过去,却已来不及。叶继非呆呆地看着芷颜的身体倒向墓碑,无能为力。
白玉钗已经变成了红玉钗,插在芷颜的心口,血顺着钗子流出,淌进了坟前的泥土。
芷颜用沾上了血的手最后一次抚上墓碑,“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欠我的……去讨回来了。”
手重重地掉落,墓碑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哭已经没有眼泪了,痛已经麻木了,剩下的,只有仇恨。
叶继非跪倒在地上,“告诉我,萧优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