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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   屋里很安静,静到刘老啜茶的细微声响都听得清.

      发觉气氛有点古怪,大掌柜抬头一看,不知怎么回事,他家少爷和小岬那小子竟然都木了,一动不动,目光痴傻.

      那个少年呢,微皱着眉,一脸懵懂地与两人对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然对这种情况的发生也很是困惑.

      刘老有点尴尬,少东家居然盯着客人的脸愣神,怎么说这也太过失礼.三少爷平日性情虽跳脱些,在生意上可从不含糊,今儿个却也做出这种呆事,实在......只能怪那少年生得太好......他方才进得大堂,自己这老头子不也看傻了吗?

      刘老边伸手在桌底下大力扯了扯楼惟景的衣角,边在桌上和气地对周澈说:"周公子,你看,焦骨天莲仅于<藏珑志>和<平安广记>有载,但那都是至少四百年前的古书,当世可说几无人亲眼见过实物......当然,我并不怀疑这株药草的真伪,只是这种世人大多闻所未闻的罕物,日后使用若出了什么差池,老儿和莲心堂都担待不起."刘老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样用词.

      几句话里兜兜转转的弯子,周澈自是不明白,听完了也不知道刘老到底什么意思,只得茫然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旁边有个声音接过话头,说的事少年倒是一听就懂:"周公子,你开个价吧."

      正是回神了的楼三少.

      在商言商,出于一贯收买贵重药材的谨慎态度,以及提醒少年此物几乎无市,借此先行压价的目的,刘老说了上面那番话.楼惟景自是明白老掌柜的考量--仅凭两册古籍就购进近似传说的天莲,药堂肯定要冒风险,而另一方面,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天莲不过一块炭,除了莲心堂,会买的人可说没有--但对着周澈,他不想耍这些商场上的伎俩,直想把少年要的通通捧到他面前。

      出价?周澈偏头想想,问了个在楼少爷看来十足莫名其妙的问题:"安图最贵的点心多少钱一份?"

      "......最贵的......点心?"楼惟景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和颜悦色地答到:"不太清楚,我吃过最贵的是合京得意居的碧梗芙蓉酥,好象要五钱银子吧."

      "那这个呢?"周澈指指桌上的松子糖.

      "三十个大钱一份."

      "一两银子换多少个大钱?一两金子又换多少两银子?"

      楼惟景算明白了,敢情这少年根本不晓得市价流通,刘老先前说他住在山上,难道长这么大他就没下过山?

      "一两银子换一百个大钱,一两金子换十两银."

      周澈爽快地拍板:"好,就二两金子吧."

      ......

      不只楼惟景傻了,刘老也傻了。两人瞪着眼,下巴直往地上掉,看来可说滑稽.

      周澈看看两人的神情,有点不安,心里嘀咕:难道我要价太高?可我还送了只寒玉匣子啊......人家一块寒玉石都换五十金的......不过那本书好像是两百三十年前的,可能作不得数了吧......

      咬咬嘴唇,少年想了想,算了,反正只是想买点零嘴而已,于是又试探着问了句:"那,一两如何?"

      没人回话.

      "五两银子,要不要?"这天莲真不值钱,周澈脸都垮了.

      楼惟景清咳一声,止住笑意--就这架势,再下去,指不定少年最后拿几块松子糖栗子糕就把稀世珍宝给撂在莲心堂了.

      楼三少温言道:"周公子,实不相瞒,在药堂里,二两金子只够买一支用于补气养肺的成形老参,而天莲,按刘老说的'纵不能生死人肉白骨,药效也相去无远',其值何止百金."

      周澈点点头,大悟,原来刚好相反,人家是觉得他出价太便宜了.

      "但我不需要那么多钱,你给我二两金子就好了."

      "周公子,如果二两金子收下天莲,莲心堂这便宜就占得忒大了,日后传出去的话会有人说我们欺客的."楼少爷苦口婆心一脸为难"......这个......我们名声上听来就不好了."

      周澈偏偏脑袋,十分不解,怎么还有商家不喜欢"占便宜"的?这跟书里说的可不太一样......不过他并不愿让人"为难","名声"的大帽子一扣下来,他也不再多坚持了.

      最后双方以一百七十两金的价格成交,循了周澈的意思,全部付现,其中一百六十八两/分十两一只和二两一只的金元宝装成两匣,剩下的换成碎银和散钱.

      生意谈完,不等周澈模仿一回"双手抱拳,朗声到'告辞'后边大步踏出门外",楼家三少即盛情邀请他同用中饭,尚还有点拙于交际的少年推迟不得,三言两语间就被楼少爷带出莲心堂,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楼--也就是斜对街的聚源阁.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周澈夹起一块热腾腾的炖牛肉,在心里认真地下了个结论:酒楼真是个好地方.

      他现在身在聚源阁二楼的小间,对面坐着楼三少,少爷的小厮没在身边候着,而是守在门外.

      桌上摆了三荤两素,一盅汤,另有一壶酒.

      菜虽简单,却道道是大厨的金字招牌菜,汤是素汤,先不说初冬时节北地鲜蔬有多难得,单是这汤头就得用鲜鱼羊骨和十多种材料以文火煨上三天.酒为店家自酿,有个名儿叫尽春意,窖藏二十年以上,每年至多开三坛,只供在三楼长期包厢的客人.

      这顿饭吃下来,足得花掉一个小康五口之家月余生活用度.

      当然,这些事周澈不晓得,他只顾着吃,姿势虽然优雅,速度却着实不慢.

      楼惟景先时给他倒了酒,他啜了一口就放下了,评价是:“味道好怪.”

      楼惟景笑笑,也不多劝,自己给自己斟上,就着爆炒什锦里的花生仁和周澈的吃相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两人间或也说些话,多是楼少爷问一句周澈答一句,不过席间的气氛倒也不闷.

      两杯酒的工夫,莲心堂少东家就把少年的家底基本掏干净了,除去几个少年含糊带过的问题,楼惟景得到不少自认非常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说,他出生在合京,家里七口人,父亲周临远,母亲云氏,上有两兄一姊,长兄名wen(去声),次兄名cheng(阳平),长姊名洁.随师父上山时祖母健在.

      楼惟景琢磨着周wen这个名字,越琢磨越觉耳熟,忽然记起半年前去南边谈笔买卖,回程顺道探视他那在京中任职的大哥时,遇到过的一个男子,叫周汶.

      之所以还有点印象,是因为大哥后来谈起过他,此人弘熙元年殿试第二,授翰林院修撰,后迁户部;其妹亦于弘熙元年进宫,次年诞下五皇子,升淑妃;而其父,就是现任礼部侍郎,名为:

      周......临远.

      楼惟景渐渐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淡笑,思索片刻,续问到:"令尊可是“登高临远”的临远?"

      "恩."

      "令兄的wen字该如何写?"

      "不知道.哥哥姐姐们的名字我只知道姐姐的."因为那个扎俩小辫的小女孩曾经一边揪着周澈的脸一边把写着她名字的纸页举到他眼前,大声念出来后勒令他记住--那时他出生才七天......

      "那姐姐的呢?"

      "三点水一个吉祥的吉."(文中涉及安图这块的文字,通通采用简体汉字.)

      "你的呢?"

      "清澈的澈."

      合着前面所有已知的线索,再加父名无误,三人又均以水旁做名,至此,若还说巧合那也未免有些牵强了.

      楼惟景心情很复杂.按理说他该喜,因为今日算是结识了朝中新贵的儿子,且该少年性情率直纯善,貌似不难讨好,经营一下的话日后不定是条得力人脉.

      不过此时的楼惟景压根儿就没往这点上想.他高兴,高兴的却是把人家的家世问明白了,为以后的“深交”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喏,找周澈公子是吧?往xx巷礼部侍郎家去就对了.

      但楼惟景自己也不明白,这喜里夹杂的丝丝闷气又是什么,愁?失望?担忧?可它从何而来?......

      不想再深思,楼家少爷撑起笑脸,倒了点酒在桌上,用食指蘸蘸:"我想,你兄长的名字应该是这样写."

      笔意潇洒又颇为端丽的一个"汶"字.

      周澈看了看,抬起头,用那双干净的眼睛直直盯住楼惟景,目光里尽是疑惑和好奇,问了他上桌以来除“你为什么不吃啊?”外的第一和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大哥?”

      楼少爷先被看得闪了闪神,然后才把自己半年前的见闻和猜测的依据一一告知周澈.

      户部知事和礼部侍郎是干什么的,品阶如何,周澈都晓得,可到底有多大却缺乏感性认识(这词放这儿读来夹生......汗),所以听说大哥和父亲的官职时只无动于衷地"哦"了两声--不过他就是认识了也不见得会有多大反应......

      楼惟景最后讲到周洁.入宫那一段还没什么,不过听到她生下皇子时,周澈暂时没夹菜,但还一直拿在手里的筷子,"咯嗒"几声,

      掉地上了.

      少年睁圆了本就很大的眼睛,满脸兴奋,话都讲得坑坑洼洼:“你......你说什么?我姐她......生小孩了?那种......那种......手就这么大”周澈手忙脚乱地比出自己婴孩时手的大概长宽“......的小孩?”

      楼家少爷看着少年的举动,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那......我不就是他的......他的......”

      “舅舅。”

      “对,舅舅......我居然当舅舅了。”

      少年忽然“哗”地站起身,顿了须臾,故作平静的说到:“楼公子,多谢招待,恕周某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就此告辞.”

      楼惟景一听,急了,同时止不住好笑:这少年打哪学来的套话?尽是老气横秋的江湖味.

      眼件周澈抱起拳,楼少爷忙也站起身:“请留步,周公子,你是急着去看望小外甥吧?”

      “外甥?是什......啊,对。”

      “你可知皇子并非轻易可见,除去每年除夕皇宫里的夜宴外,你的父亲和兄长说不定也没什么机会看到他。现在离新年还有近三个月,你何必急于一时?......这个,莲心堂再过几日有批药草要运往京师,你可和我一起上路,到时互相也好有个照应。”这番话说得妥帖细致,合情合理,唯一缺陷就是此批专给楼家大少送去做年节时拜访各路神仙用的珍贵药材,上月卅就运走了,不过好在周澈不知道,楼家三少自可以在几天之内再备上一批--四五车治伤风的防风白芷之类就够了.

      可楼少爷同样有不知道的事,面前的少年并非凡人,那番话在他这儿半点作用都起不得.

      “哦.....从吉庆岭到颖城段路,如果你走要多少日?"

      六百里地。莲心堂车队的马都是不错的马,楼惟景很有信心地答:“三日。”

      原来不比我快,我只走了小半天,如果不算在那小城里耽搁的和走错道费掉的,应该一个时辰就能到--这话周澈没说.

      只要没有需要了然境以上真力并且只能硬破(暴力破解)的禁制,借了洗墨,任何地方我都能去--这话周澈也没说.

      他只是有礼地点点头:“多谢好意,后会有期。”
      说完就往门外走,动作迅捷得再没给楼惟景一点挽留的机会.

      楼惟景紧跟着追出厢门,急急地四下一寻,却发现那蓝衣少年竟就没了影子.门口立着个小岬,莫名其妙地看自家少爷慌里慌张的举动.

      顾不得其他,楼惟景飞快地奔下聚源阁,一路把楼梯踩得山响,甚至撞上个传菜的伙计,引来满楼用饭的人的注目.

      冲回莲心堂,气喘吁吁的楼家三少在大堂找到方才负责存放周澈金匣的管事,开口便问:“周澈呢?”

      “?”管事不明所以.

      “就是方才和我一起的蓝衣公子!”少爷提高音量,咬牙切齿地盯着管事,忽然生出揍人的冲动。

      "哦,取了金匣,刚刚走."

      楼惟景立刻转身,冲到大街上,忙乱地张望.

      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黑的,靛的,青的,灰的,深蓝的,暗棕的......却哪里也找不到一袭淡蓝的衣衫.

      无头苍蝇一般跑了小半条街,三少爷最终缓缓止住脚步.

      长吸一口气,垮了双肩.

      这一天,颖城很多居民都看到,莲心堂年轻的少东家,那个即将行冠礼,平日总是谈笑风生的高挑青年,呆呆站在城中最繁华的金台路上,

      神色惘然,良久未动.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12345678",感激,双手合十,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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