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游 之 谁家年少》之茳

31、第二十九回

　　弘熙四年的春节期间，礼部侍郎家收到的飞帖和接待的客人都出奇的多，周大人与周夫人自不必说，连周二少也不得不暂时舍了自己和朋友于京郊合建的瓷窑里的活计，痛苦地展开镇日陪座谈笑送往迎来的陪客生涯．
　　在府的周家人里，唯一好命的就是周小公子，因为估计到他不太会懂这种应酬上的事，所以周大人放他自己去玩，而周澈又觉家里那么多满脸假笑的陌生人看来闷得慌，于是随父亲拜过几位必访的大人后，便日日带着珠儿和大白出门游逛，不到太阳下山客人都走绝了，基本不落府．

　　于是每当周二少早晨看到周澈携身后的＂哼哈二将＂出门时，或是傍晚抱着满怀东西大摇大摆回府时，还有自个儿忙到生出沦为妓户（卖笑不卖身的那种）的错觉时，都会心态非常不健康的开始磨牙，暗地里寻思该怎样才能将那个造成现下局面却逍遥法外的祸首狠狠咬上一顿．
　　往年哪来这么多上门贺年的官员？去年因为妹妹生下闻瑞所以才稍多了一点，今年，呵，他们还不是冲着那个得了纹龙佩的小子来的？不是他引来这堆人，难道还是就一个瓷器贩子的我不成？唔，还有大哥，大哥也该咬！

　　这样痛苦不堪的过得几日，某天下午府里来了个年轻太监，说要找周三公子，周二少听了周美的通报后立刻满脸正气地告知父亲，然后堂堂正正带着几名家丁出门，到得西执胡同口，立刻将家丁中的一个派去得意居，一个指到葳蕤阁，剩下三个全安排去衡阳路，待五人都奔开干活了，周二少拍拍手掌，美滋滋地哼起小曲，转身迈着异常轻快的步伐往城东一间新开的小酒肆而去－－啧，上次在那儿吃的狗肉，味道实在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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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丁在葳蕤阁里寻得周家小少爷时，他正摆弄着几株花草，身上到处是泥．本准备回府漱洗一下换套衣服再进宫，没想到那年轻太监性子忒急，见了他就焦着个脸直把他往马背上赶．于是这日下午踏进东暖阁门槛的周小公子的打扮，便令看惯了他清爽模样的红衣大太监很是惊诧了一会儿．
　　惊诧过后，老太监立刻命人去取洁净巾子，一边自引着周澈进了侧间．待他坐下后就开始讲起请他入宫的原因－－原来这次找周澈的竟不是皇帝，而是这位大内总管李达．

　　最近十几日来，因为南边的战事受挫的缘故，皇帝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宫内的气氛因而也压抑许多，本来除夕夜宴后皇帝略微高兴了点，但今日午时呈上的一道八百里加急战报却让他顿时暴怒，大发雷霆之下甚至砸了平日最喜欢的错彩缠花珐琅杯．大太监见他这次确实气得够戗，无奈之下想起了皇帝见着就开心的周小公子，出于关心皇上的目的，遂找了他来．
　　简而言之，周小公子的任务仍是来消皇帝的气的．

　　周澈一边用湿绒布擦着手，一边留神听了听隔壁间的响动－－据李总管说，那几位可怜的军机大臣已经在暖阁里挨皇帝的轰有一阵了．
　　皇帝在说：＂讲啊，你们一个个不都是熟读兵书智计百出的人物吗？怎么现在什么都不会说了？哑了吗？＂
　　踱步的声音－－听来很是焦躁，然后有什么被大力撕开来，发出短促的＂哧拉＂一声厉响，又被＂啪＂地扔出去．
　　＂这个王石，脑袋里装的全是石头吗？竟连一个简单的诱敌之计都看不出，居然敢在夜里长追对手，蠢货！回来朕定要拧了他的脑袋！＂
　　踱步，踱步，来回踱步．
　　＂眼下已是正月，到得三月上旬瘴气就要生起，西路折损过半，现在除让东路大军越过云梦大泽从背后配合中路袭击，一举攻破应须和目木，已经不可能有其他办法能在一个多月内取胜，怎么越，你们讲啊！＂
　　脚步顿了，继而响起一声暴喝
　　＂讲啊！！！＂
　　......
　　安静一会儿，有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响：＂皇上......云梦大泽是天下三密境之一......自古......就少有人进去后......能出得来的......若要穿云梦＂
　　＂那你什么意思？叫朕放弃这一战？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能在两月内踏平南蛮的？不就是你吗？现在来叫朕撤兵，明白告诉你，不可能！一千万两的军饷已经花去大半，七十万的兵力损失掉六分之一，如果撤兵，花这样大的价钱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让七十万人去南蛮跑跑马看看风景吗？＂
　　＂可是......皇上＂苦口婆心中加了提心吊胆＂现在若不撤，损失可能更大啊，到时我们若连这剩余的五十多万兵力都收不回来，对安图的百姓该如何交待啊......＂这话一落，立刻有两个声音小心地附和．
　　一声冷哼．
　　＂交代？交代什么？＂一下提高的音量，昭示着皇帝已是怒极＂你们就笃定朕一定会败？！你们当初的信心哪里去了？＂
　　＂哐＂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较大的瓷器被愤怒的皇帝摔得粉碎．
　　＂能越也得越，不能越游也要给朕游过去，你们几个下去好好想想，明日必须给朕拟一个可行的法子出来，若是拟不出，不等朕给百姓交待，朕先把你们给交待了．＂顿了顿，最后提气喝出一个力有千钧，气势如虹的字眼：

　　＂滚！！！＂

　　那几位大臣灰溜溜地走了，等得一会儿，老太监进去里间通报，皇帝却良久都没作声．
　　周澈也不急，先一点点擦干净了手，又拿了块巾子把脸擦过，接着开始擦衣服下摆．正当他擦得起劲的时候，老太监出来了．

　　李达亲自为他打起杏黄门帘，颔首轻道：＂公子，请进．＂
　　少年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举步进了暖阁里间．

　　皇帝坐在老位置，合了眼靠着椅背似在休息，双手交握，眉头皱得死紧．阁内挺齐整，没见什么碎掉的纸张和瓷片之类洒一地．少年望望四周，发现平日摆放的瓷器少了近一半，心到：哦，看来皇帝砸掉的东西不只一个杯子．

　　谢瞻的声音里有些疲意，他说：＂过来，站到朕身边来．＂也不睁眼，连姿势都丁点儿未变．
　　轻微的脚步声和衣料簌响后，谢瞻便嗅得了左侧浮过的淡淡清气．
　　＂走近一点．＂
　　清气郁了．
　　皇帝不再说话．只是略松了眉头．
　　见他静默，周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敢肯定说出来只会有反效果－－这听上去不就也跟那几个说话的大臣站到一线，觉得此战已无意义的样子么？

　　战争是什么？少年之前对其的了解只存于史书上载的那些已被层层时光湮没的历史里．一行行扁平的文字间语气不咸不淡，态度不偏不倚．几百几千几万几十万的人命在那上面仅得寥寥数语．家破，城破，国破；兵亡，将亡，君亡，似乎也只是瞬间的事．
　　无数场战争过后，无数个国家灭了，在被践踏过的焦土里又有许多人站出来振臂高喝，于是呼啦啦重新拉起大旗，然后新的国家就在大旗下萌发．
　　分，合，乱，战；毁灭，新生，交替，前行．历史像是一个螺旋，仿佛总是在一遍遍地轮回画圆，但轨迹却永不重合，在旧的战场上，总有新的力量会迸发，一路引领世人向上．
　　那力量，名为＂生＂．

　　战，便是毁，也是生．

　　－－他从中领悟的仅此而已．

　　但那是通过编书撰史的人的眼睛去看，去思考，去总结的，几千年历史纵向旁观，用的是冷眼，底下垫着太多人的理智，与自己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

　　而现下，他虽还是没到过真实的战场，却已见过三军齐发的恢弘场面．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那么多那么多或精壮或年轻或还略带点稚气的脸，随了三军首将齐喝＂荡平南蛮，卫我河山，精忠报国，不胜不归＂的景况，看了心里实在有些震动．
　　他们都有血有肉，与自己一样会说会笑，他们都还有长长的人生在前面等着，而他们所捍卫的，是这个国家的尊严，是这片有着自己的父母，有着自己的亲人，有着对自己亲善的朋友的土地的尊严．
　　难道始终旁观？坐视他们成为沼泽里的泥浆？然后历史中再添一句＂XX万大军尽亡＂？
　　帮？还是不帮？
　　修真人不多过问世事，那钦天监的司监也仅是由星象预测一下吉凶，算不得更动时运，但自己若是在这场战争中伸了援手，就会有无数个人的命运被改写．
　　帮？还是不帮？
　　少年自方才听到＂云梦大泽＂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谢瞻在那股奇妙的清气里渐渐平复了情绪，睁开眼，偏过头－－看到的少年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若不笑，做出这种沉静的表情时，就会有一种仿佛尽眼千年的恬淡和安详，好象已经超脱世外，平白生了股出尘之意
　　＂想什么呢？＂皇帝挑挑眉．
　　少年抬头，迟疑了一下，问到：＂你已经决定这场战争要再打下去？＂
　　皇帝顿了顿：＂你听到了？......怎么，连你都要劝朕撤兵？＂没动怒，但已隐闻不悦．
　　少年摇摇头，又想了想，最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直直看向谢瞻，一句话让当朝皇帝愣在椅上：＂我有个朋友对云梦大泽很熟，若你真决定要穿泽而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他．或许有办法．＂
　　......
　　片刻后皇帝忽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他在众臣前从不会有喜形于色的时候，此刻却激动难抑．
　　谢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没想到转机竟会如此简单就到得面前，几位重臣的话他不是没听进去，刚才平静下来就那么片刻工夫他其实也已衡量过，知道事情已不可为－－但此时，这个平日似乎不理世事的少年，竟会突然站出来，说＂有办法＂解决．
　　＂真的？＂谢瞻急急又问了一遍．
　　＂恩．＂
　　见少年点头，谢瞻立刻就相信了－－快得连一丝的疑虑都来不及产生．
　　他莫名就是觉得这少年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信任．
　　何谓山重水复中见柳暗花明？何谓绝处逢生？何谓看到黎明前的一线曙光？用来形容安图皇帝现下的心境都不会有错．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近两个时辰的糟糕情绪，顷刻就晴空万里天高云淡了．
　　＂他现在在哪？你什么时候可以问到？＂
　　＂我马上去，你等着，个把时辰就回来．＂

　　少年出了东暖阁，门边候着的老太监向他微微一笑，少年礼貌地回了个笑，然后径往宫外而去．
　　老太监挥挥手，旁边立刻有人跑下去，不久就有个宫女端了茶上来．
　　领着宫女进得暖阁，只见皇帝站在桌前，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响动，抬眼看到他，皇帝放在桌上的一只手轻轻敲了敲．
　　微勾起嘴角：＂李达，是你叫他来的吧．＂
　　老太监躬身：＂是，皇上．＂周小公子果然有办法啊，刚才还气得要喷火的皇上现在竟就笑出来了．
　　＂你倒有心．＂皇帝仰起头，舒了口气，＂甚至还算帮了朕一个大忙．＂
　　＂奴才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去年宛丽贡的那件翠雕，你待会便去领了吧．＂
　　＂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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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空幻，teasherry,桑,nuc，蜗，eja2等等大人的支持，tyu,kaka,还有所有从林子里露出头来的看官.
　　摸摸下巴，难道真情呼唤不管用，还是要厉害的诅咒才行？恩，明了，怪不得那句老话要将＂威武不能屈＂放在最后，原来＂威武＂真是对付那些秉性坚强人士的终极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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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小澈这个傻蛋，如果他不去掺合，皇帝最后其实也要退兵的．谢瞻都没给他确切答复说战不战到底啊，他就傻傻地决定帮他了，默．
看到几位看官的留言，大家似乎都对刘小同志很是同情啊......唔，目的达到了．其实确实像＂云＂说的那样，只是一笔代过，不会去深刻虐他的－－哦，计划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