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未嫁君相逢时》驚蟄

3、叁

　　次年春天，宁东煌的璃军已经跨过长江，开始北伐。他像战神一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所到之处，乾朝守军无不闻风丧胆。但他很谨慎，知道安抚民众百姓的重要性，所以他每攻克一道关隘，便会停留很长时间整顿地方。

　　终于三年了，我估摸着长安外的西山梨花就快开，便瞒着陈太傅只身南行。我听闻璃军攻陷了广陵，便等赶到广陵。谁知到了广陵，打听到璃军早已出发去攻打彭城。于是我再一路往北，去往彭城。

　　万丈穹庐之下，驻扎在彭城外的数百顶白色行军帐篷都显得格外渺小。我伏在璃军营帐三百米之外的地方，伺机而动。我看着营中炊烟篝火起了又灭，看着数百顶帐篷亮了又暗。我等到月上中天，等到星影摇摇欲坠之时，飞身潜入军营，摸到那顶气派华丽的帝王帐。

　　我用匕首划开篷布，裂缝窥之，却见帐篷中只有傅玄一人。他似乎察觉到动静，朝我的方向慢慢走过来。他在距我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隔着裂了缝的篷布，缓缓开口，声音变得那样沙哑：“梨花妹妹，是你吗？”

　　“我不是梨花，我是慕容怿。”我出现在那道裂缝外，透过狭窄的空隙，我看到他变得沧桑憔悴的脸庞，再不复当年文弱书生的清俊模样，“他呢？”

　　“梨花妹妹，其实你们暗中割据幽州，若是与璃军合作，很快就能踏平乾朝，到时你们再痛快地一较高下，未尝不可。”幸而陈太傅提醒过我，若是要在乾朝与璃朝中择一合作，那必是选乾朝，因乾朝不过是一只虚弱无力的狮子，但璃朝却是头随时饿坏了的花豹。

　　“傅玄，看来这两年的风沙不仅坏了你原本清澈的嗓子，还有让你城府谋略愈加深了。”我嗤笑一声，“我不会和仇人结盟，永远不会。”

　　“梨花妹妹，你变了。”

　　“我叫慕容怿，也是梨落公主，但惟独不是什么梨花妹妹。”我停顿片刻，冷冷问，“他到底在哪里？”

　　傅玄深长地叹了口气：“他在西面的绿林亭，他最近每晚都在那里——”

　　我没登傅玄说完，便飞奔朝西去。我是去杀人的，没必要知道将死之人正在做什么。

　　如墨苍穹下坐落着一座孤亭，亭中之人斜倚栏杆。谁能想象这副俊美无双的皮囊之下，藏着怎样一副狰狞狠辣的心肠？良久，他假寐着开口：“梨儿，你来了——” 他唤我梨儿，他怎么还能这么轻易地唤我梨儿！他怎么敢！

　　我不说话，我也没话可说.。我淡漠地看着他慢慢睁开那双琥珀色的凤眸，看他优雅自然地坐在桌前，挥手指了指石桌上的酒菜：“你不远万里而来，我总要略备薄酒款待。”

　　“有劳你费心，我不饿。”我不想再与他多说话，说话容易消耗一个杀手应有专注力。

　　“都是你爱吃的，不如尝尝。”说着，他左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也是当年埋在梨花树下的酒，如今启封，味道似乎还欠了些。”

　　“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叙旧的。”我骤然抽出腰间软剑，直指宁东煌。

　　他含着笑站起身，左手随意地取过一旁的长剑，右手背于身后。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冷寂：“我今夜让你一只手，你有这本事，就来取我性命——”

　　电光火石间，我连挑剑花飞身攻去，而他单凭左手就将我的杀招化解开去。乱石飞沙，风声呼啸嘶哑，旷寂的原野上仿佛每一株春草都在迅速地凋零枯萎，将生命无尽的哀默弥散在稀薄的空气中……

　　他的长剑顷刻间被灌注巨大内力，瞬间将我的软剑卷起震断！剑身残片激震而起，一时银光飞溅，迷乱了我的双眼。

　　待我回过神来，那柄长剑已然指向我的咽喉！此刻他只需动动手指，我便会血溅三尺，毙命当场。可他偏偏落剑收势，眼底流光暗溢之余邪魅地勾唇一笑：“你走吧，三年后再来杀我。”

　　“你放我走！”

　　“为什么不放你走？”他甩开剑，缓步走回桌边落座，抬手间又是一杯梨花酒入喉，“你如今是宸朝国主，你的存在可以替我牵制乾朝兵力，何乐而不为——”

　　“你兴兵作乱，致使战火连年，民不聊生！你的野心果真到了残忍不仁的境地！你为了所谓的权力，为了所谓的江山皇位，嗜血屠杀，罔顾人伦，即便有一天你爬到顶峰，你得到的也只是横尸遍野！天下人终将厌弃你，憎恨你，你会有报应的！”我狠狠憋出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刃般尖锐锋利，我要诅咒他，诅咒这个贪恋权位，毫无人性的嗜血修罗！

　　宁东煌默然，他面不改色地自斟自酌，一杯又一杯。直到一壶酒被饮尽，他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用一种骇人的平静看着我：“你最好现在就回宸国，先确保自己还能再活三年，因为说不定我明天就兵临幽州城下。”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留着自己的命来杀你——”我忽然哂笑，仰头眺望苍穹，“三年很长的，你别先死在别人手里才好！”

　　“哈哈哈——”他朗声大笑，那笑声摄人心魂，直上云霄，“我若要死，就非死在梨儿手中不可——”

　　“一言为定——”我说得毅然决然，转身便飞奔于苍茫夜色之中。

　　回到幽州的时候，陈太傅已经被我气得生了病。我这才发现陈太傅太老了，我不能，也不忍心再让一个老人替我看着这个才初具雏形，尚在幽州勉强喘息的复国势力，我身上流着慕容先祖善战不屈的血液，宸朝先祖可以开国，公主梨落自然也可以！我也许苦练一生的功夫都未必能刺杀得了宁东煌，但我至少还可以在战场上正大光明地与他决一死战！

　　我会拿他的血，祭我全族。

　　这年春天过后，漫长的三年又开始了。

　　过了年，我率军击退乾朝在幽州的所有驻军，正式竖起宸国大旗，于幽州登国主之位，全面割据幽州以北所有土地。就在我拿下北方燕云之地时，宁东煌早已攻下彭城，并有意向西，直逼淮河，而淮河素来是史上南北对峙的前线，控制了淮河就等于打开了去往中原的通道。

　　为了专心对付璃朝军队，确保自身东北面的安稳，乾朝果然派使者来与我谈停战结盟的事宜。手握大权的人，一定要学会如何虚以委蛇，所以我盛情款待了乾朝使者，表现出了极大的结盟热情，于是使者心满意足地回了长安。使者一走，我便命人加紧操练军队，因为我知道坐收渔利之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