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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从前有个李员外
城东李员外家，人丁兴旺、香火鼎盛，能气死城郊石榴庙里的菩萨。李员外的原配李周氏，人称周夫人，家下呼为大夫人，年近半百，生得白白净净细细嫩嫩圆圆润润好似个发面儿大馒头——精细面儿，不与凡品等同！除了生得好，气派富态，这周夫人更是毓质名门，出身显赫。你道怎的？人家爹是三十年前本县县令一枚，乌纱帽上的红绫子至今还裱在周夫人正院儿的厅门上，每逢黄昏时节，日头渐落、掠过房檐时，往那门楣上一打，啧啧，那叫个金光迸射、红霞满天！
但毕竟人无完人，周夫人虽生成得像个弥勒菩萨模样，却是个享福惫懒没尝过人间疾苦的人物，平日礼佛之心便被些个柴米油盐珍珠玛瑙给岔了个干净。许正是因此，这周夫人作为一个女人，一位夫人，竟得了个最最糟心要命的报应——不生！
这在那个时候可真是件大事啊，七出之一，不是说着玩儿的。但福气这种事也着实说不清，李员外这憨货竟并未干出那陈世美的勾当，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小老婆娶进门之外，再没啥对不住这正室夫人的了。当然，估计这主要也是因为惧怕他那威武雄壮的老丈人，兼且他自个儿才貌有亏……
周氏夫人也觉委屈，李员外勾搭丫鬟，讨二房时，也曾对了对她那陷着深坑、短得可爱的手指，变了对兔子眼，可又能如何？鞭炮照样噼里啪啦地响，新人依旧往洞房里送，等到第二天，便有个黄毛丫头得意儿地显摆着自个儿的肚子叫她“姐姐”，姐她奶奶个头！她作也作了，闹也闹了，最后无法，当小三儿入门时，变得贤惠了。
说起这位三夫人，那可是生得袅娜清丽不似凡品：行动处，玉莲生云，朵朵便似要飘向昆仑，静立时，衣带当风，好比个吴家样儿落下画儿来，脸似皎月，神清骨冷，顾盼间摄人心魄，当真是不啻姮娥下界，堪比玄女临凡。
奈何这样个神仙人物，终究留不住，早早便真个“仙去”了，只留下一双小儿女，嗷嗷待哺。要说神仙人物也自有神仙的好处，难怪富豪乡绅个保个儿地都望着白日飞升，连“见地不凡”的秀才举人也都不能免俗——这三夫人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竟投了周夫人的缘，很得正房大娘的青眼，生时竟比那跋扈惯了的小二儿得脸的多，不知道的人来访还以为是府中平妻呢！
此外，还有一桩，显更是借了神仙的缘法——她那四岁的小儿，乃府中长子，出生时便祥瑞满天，彩霞变幻，一股紫气蹭蹭蹭直直从产房冲上云霄，引得那当时打府外头街上路过的乡党都无不驻足瞻望、啧啧称奇。
李员外那个乐呀，就差贴张皇榜来个大赦天下了——当然，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的原因，自然是他老子娘没给他生出这么个本事来，这，也许是该怪他祖上阴德积得少吧，没攒出个天下来。
却说这李员外对幼子是百般疼宠，要星星不给月亮，养将到三岁上，那三夫人又给他添了个小闺女儿。但有那么个凤凰蛋似的小哥哥在前头比着，这小闺女儿便忒也不出奇了些。许是老天爷偶尔心善自省，琢磨着自个儿也不能太过偏了谁薄了谁，便在这胎丫头上找补了天仙儿。想那天仙儿三夫人所生的小公子，那是粉团捏的、宝玉塑的，漂亮非凡啊，小小年纪，便已有了龙章凤姿的样子，多少人见了都说这长大后得祸害死多少姑娘家啊，保不齐还有哪些家想不开的汉子……咳咳，这都是闲话、闲话，闲话大多凶残……言归正传——可轮到这位小闺女儿了，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天仙儿那强大的基因许是都传给了小公子去，到小丫头这儿，李员外就威风了——可怜的闺女儿哟……
她可怜之处还不止在此，生出来两岁上，天仙儿三夫人一命归西，她和她那凤凰蛋似的宝贝小哥哥一下子双双成了没娘的娃子。彼时府中已是四位夫人，她娘一去，瞬间缺了个麻将搭子——当然，天仙儿是从不屑凑局儿的，这也正是她的可恨处之一。
面对坐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两个小嫩娃娃，周大娘，她没有狼心狗肺！她毅然决然地抢过凤凰蛋小哥，抱在怀里，声泪俱下地念叨起三夫人平日的好处，跟死了亲闺女儿似的。末了，慨叹了一番稚子无辜，可怜见儿的娃娃没了娘……这不？可巧了，她也还没娃呢……不如……
凤凰蛋小公子自此便成了周夫人养的，一下子从个庶出娃娃直跃为嫡长公子——当然，饶带着那仍旧坐在地上的两岁的小闺女儿，也被周夫人一不做二不休给接收了。
这本是件极好的事。对周夫人和俩小娃娃都好。奈何矛盾的双方总有不断向彼此转化的混蛋趋势，好的便总能不经意间变做了坏的。哎，可叹，调皮的老天，本质上乃是个恶棍！
那小闺女儿便懵头懵脑地挨了一记闷棍——粉雕玉琢、活泼可爱、打小儿就知道疼爱小妹妹的凤凰蛋小哥哥，没两年，夭了，才六岁。唉，自古神仙多薄命，没了命才能做神仙……
周夫人的如意算盘一江春水东流而去，着实让她哀悔了一日半，便也不再如何理会那挂名女儿——小闺女儿……彼时，小丫头四岁。唉，当真是……谁说带着祥瑞落生的就都是神佛保佑、天恩地怜的有福娃的？！
三房这一脉表过暂且搁下，倒来说说那李员外在天仙儿进门两年后又娶的一位四夫人。
这四夫人姓柳，名媚儿，果是人如其名，端的娇柔妩媚，进门时双十年华，那叫个水灵鲜嫩。只有一样，她出身的地方可不那么水灵——秦楼妓馆。虽比不得天仙儿的出尘脱俗，这柳媚儿倒也艳丽无方，还是个名噪一时的花魁呢！
要不说呢，有钱真好。像李员外这样的土肥矬，胡子拉碴，年纪一把，小姑娘谁看上一眼不觉得恶心——除非那是她爹——更别提要嫁给他了。但有丰厚的家产垫底儿就是不一样啊，瞧，人不照样左拥右抱、艳福无边？这三夫人和四夫人，可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呢，难为两人还风格迥异，俱是风流雅士口里心上意中得一而足的绝代佳人，如今倒都叫他给占了去，不是艳福无边是什么？土财主也有春天啊，还花开不败啊，还花团锦簇啊……真是太……太……太特么没天理了！
以上，是这位土财主某位女儿的看法。
再回头说这位如花四夫人的子息情况。进门当年，她便先生了一位小姐。这位小姐仅比天仙儿家的小丫头晚落地一炷香的时间，便成了府中的四小姐。这其实着实屈了她。算算日子，她应该比那三小姐早到人家肚子里两个月的时间，奈何天仙儿体弱染病便早产了，于是她便生生的从姐姐变了妹妹。虽说这也没什么，那三小姐又不受待见，只占着个虚名儿罢了，比不得她生得好、个性俏、招人儿疼，但多了个姐姐，便多了重麻烦。平日里见面问好都有礼数，人家好歹是挂在周夫人名下的女儿，素常又木讷安分常自谦卑，这就更不好马虎了礼数，好叫那起别有用心的混账老婆们看着像恃宠而骄欺负人似的。
说到她这三姐姐，唉，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她倒也有几分同情之意。但再同情也敌不得她生性骄傲不羁、不耐俗礼的心绪。为着省几回道福行礼，家中大过她的不紧要长辈，她是能不见就不见，实在躲不过了方才上前敷衍一下。所以对这三姐姐，她也是能避则避的，从不去招惹。
比这四小姐晚了一年有余，柳四夫人又得了个公子，便是如今这李府中的长公子，业已十五，因着出生时天仙儿家的凤凰蛋小哥儿尚在，故一直被唤为二少爷。
正所谓花无百日红，如花四夫人虽是如此这般天姿国色、儿女双全，却也越不过那天理去。这便有了八年后年方十四的五夫人入门。这五夫人如今也已二十有一，十八岁上得了对双胞胎娃娃，便是府中的三少爷和四少爷。这对小娃娃生得像他们母亲，甜甜糯糯的极是可爱，又长得分毫不差，十分有趣招人儿，过府的宾客们见了常不禁一手一个抱起来逗玩一番，艳羡得很。
只是虽一举诞下如此一双麟儿，五夫人却也没挣出个多显耀的头脸来。原来她自小儿有病，平日里也沉郁得很，未生娃前李员外只当她自来性子如此，也未多想，不料一生下俩小娃娃后，竟渐渐地发作了出来。李员外便疏远了她，只给她一处院落静养，连带着她生的娃娃也免不得遭了冷落。
你还真别不信，李员外便是如此惊世骇俗得很，他当真是不疼儿子疼闺女！当然，也只限于如花四夫人所生的四小姐。要说这是为啥，还真难细细讲解明白。只是这四小姐太特殊了，太太特殊了，与众不同，十分与众不同！她长得像她爹，也像她娘，可偏偏那张明显能看出李员外遗传痕迹的脸上，还分明满满的是些别样的娇俏动人。
看着这样一件自个儿的杰作，李员外能不开心？他觉得自个儿能耐极了，可以生出这么个漂亮闺女！更兼这闺女儿聪慧过人，经史子集常能无师自通，活像上辈子学过这一世胎里带来似的，个性又爽直侠义，不似一般闺阁女子畏首畏尾、扭捏作态。这便极得李员外欢心，直似眼珠子似的待她，以致偌大个府里，四小姐竟能说一不二！这着实争气，替她娘争脸。又兼二少爷也大了，学里的功名举业都勤谨上心，四夫人也便越发“如花”了起来，直直就要盖过了周夫人去。
府中近年来一直安泰和乐，各房得势的不得势的也都相安无事，各安其志，哄得个李员外越发滚圆得似个皮球了。
许是平静了这许多年，李员外每日家抱着自个儿那二十来斤的大冬瓜脑袋，寂寞烦恼了起来，近几日更是抓耳挠腮、上窜下跳，心猿意马，不得安宁。这一日，便传出了消息——李府又要娶新夫人了！
“哇！小六儿啊……”某女吸吸鼻子，紧了紧身上的灰黄色单衫，提起刚刚为稍稍歇脚儿搁在地上的两个大木桶，吃力地朝座僻静小院儿走去。桶中的水在她踉跄的颠簸中荡出一些来，洒在她的裙下摆和鞋子上，湿湿凉凉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晋江独发，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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