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谁可堪》篱篱原上草

7、美人倾世而独立

　　琵琶庵回去的路上朱砂走的跌跌撞撞，虚弱的脸庞浮起密密的汗珠，贝齿死咬住薄唇，指甲插进手掌里流出一缕缕鲜血，血珠顺着拳头缓缓滴落。

　　芍药死死的扶住自家姑娘的肩，生怕一个不小心她跌倒在地。她知道她估计又想起了往事，也只有那些往事会让她清冷的眼眸染上狠厉和凄凉。只是她却想不通自家姑娘的往事与琵琶庵的神女会动有何关系？感受着朱砂越见颤抖的身躯，芍药怕她会在路途中昏迷过去，所以自耳间取下蓝红珊瑚耳环，轻轻的将耳环折成两半，再取出其中一块两指一夹往空中一扔。

　　很快，一台轿子就出现在了她们的眼前，轿帏上面绣着“醉红楼”三字、金鱼闹荷花、富贵牡丹、吉祥的图案。织绣工艺极为精湛细腻，所绣的画面丰满而充实，图案非常生动、新颖。芍药撩开中间的轿帷，将朱砂扶了进去，自己再缓缓躬身进入。

　　坐在轿子里的朱砂心情显然平复了许多，只见她轻轻阖着眼，额头皱成一个川字，知道她在思考问题却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芍药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稍微带点哭腔说：“姑娘，要不你就放下吧？”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有何样的过往，但是她是真的怕了。她没有姑娘聪明，也无法体会那黄半仙几句话中的含义，但仅仅是红尘路已断几个字就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此时的朱砂已经将心情完全平复了下来，神情与往常并无两样。她将眼睛睁开一个小缝，瞥了一眼芍药道：“别怕。”说完继续维持着闭目养神的动作。却在心里低声笑道：帝都，比起七年前有趣多了，连藏龙卧虎的高手都渐渐浮出水面了，是有大的行动吗？

　　芍药看着朱砂平静的脸庞，颇为惋惜的垂下了眼。很多事，是力所不能及的，就像她看着朱砂像飞蛾一般扑向蜡烛，却只能在一旁默默的守候。

　　来时因为两人步行，所以花了两柱香的时间，回去坐轿却是足足省下了一半的时间。下了轿，芍药看着朱砂道：“姑娘你在这里等等，我让老伯来接我们。”说罢已是向前迈开了步伐。

　　朱砂并未拦住她，只是看着前方墨莲间的石墩上站着的黑色斗篷裹身的男子。再继续看着芍药与他插肩而过时身形明显的踉跄了一下。他没有伸手扶，只是感受着朱砂的目光，同样投以探视的眼神扫视她的全身。

　　朱砂笑笑，看来自己是引起这家伙的兴趣了，估计他一直难逢对手，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挑衅。知道自己看穿了他的身份，索性也就揭穿她的身份来挑起一场明战。不过，朱砂看着泯灭背后缓缓移近的盲女，心里叹道，怕是没有机会正大光明的来场较量了。

　　泯灭好奇的看着朱砂，此女甚为奇怪，性情多变，却无法真正猜到她在想些什么，真是生的一颗七巧玲珑心。突然，他感到自己的脚跟像是被竹竿一类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反射性的往后一看，一张瓜子脸，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丽人，可惜，却是个瞎子。

　　那盲女原本就准备向前移动，怎料泯灭一转身，黑色的斗篷边角打在她的竹竿上。竹竿一偏移，她的重心不稳，‘扑通’一声跌进的河里，手还在不停的挣扎，惊起阵阵水花。

　　看着芍药站在船上向自己招手，朱砂沿着石墩向前走去。与泯灭插肩而过时，看着他茫然的脸笑着道：“林公子把人撞进水里，却这般见死不救？”说罢轻身一跳，跃上了老伯的小船。

　　见那泯灭迟钝了一下再跳入河里就那挣扎的盲女，朱砂心里低声笑道，原来他是这般羞涩的一男子，以前定未与女子接触过。再看向青玉石上对泯灭指指点点的一群男子，嘴角浮起不削的冷笑。

　　芍药奇怪的看着泯灭将盲女自河里救起，好奇的看着朱砂问：“姑娘，怎么一会儿工夫施荦姑娘就掉进河里去了？”

　　朱砂看着芍药好奇的样子，笑着说道：“谁知道呢！”柳大姐这一招，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下泯灭可有福了。施荦是醉红楼里身子最干净的姑娘，也是唯一一个干净的姑娘。就是不知到头来她是否有福。

　　芍药看着自家姑娘模棱两可的话语，更是好奇了，不过她没问，姑娘说过，有时候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多。

　　站在船上，远远的朱砂就瞧见青荷站在角楼的拐角处不知道在入神的瞧些什么。不过能够看着她好起来，朱砂心里也是有些许安慰的。同是红楼花魁，她最喜欢的就是青荷，上一次任务她易了容，看起来如荷花般的清雅。但是平时的她，却长得如周府里的绿梅般孤傲。只是，她的心性，却是十足十的活泼，与看起来的孤傲不沾边。生来冷漠的人，会不自觉的想要靠近温暖，或许这就是她一直喜欢她的原因吧。

　　等船停泊在岸，朱砂和芍药缓步走到青荷的身后。朱砂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她吃惊的转过身来，硬是将她强行往后拉了十几步。朱砂对她的行为甚是不解，唯有好奇的看着她。

　　青荷低声说道：“你小声点，有好戏可看。”说罢又将朱砂拉回原本她站的位置。

　　朱砂顺着青荷手指的方向看去，角楼背后宽敞的地方，原是红楼女子练习才艺用的。现在在那茂密的槐树底下，站着一对男女。女子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黑溜溜的,一直握紧拳头打着紧紧抱住他的妖媚男子，这时累得额头见汗。男子并未松开，只是伸出左手衣袖替女子擦了擦。在她们背后的花丛处，藏着一女子，原本灵动的眼珠现在如泉眼一般一直往下留着水。这种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的模样朱砂见过，在娘亲的身上，那是极度痛苦时才有的表情。看着她左颊上可怖的伤痕，朱砂感到一阵恍惚，值得吗？

　　青荷看着蹲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妩媚，恶狠狠的对朱砂说道：“这菁卿也太可恶了，她怎么能这样做？”

　　芍药也赞同的点点头，她这样做，不是明摆着要了妩媚姑娘的命吗？红楼谁人不知妩媚姑娘对王公子爱的有多深。

　　看着自己姑娘玩味的微笑，芍药低声问道：“姑娘，这菁卿姑娘是不是王公子真正爱的人？我看她有很多手段。”

　　朱砂依旧保持着那抹微笑，她真正的手段，还没有用出来。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于是笑道：“那就得看她懂不懂得该放手时就放手了。”说罢，已是轻提裙摆缓步离开。
　　芍药静立在花梨大理石大案旁，纤腕一伸，就将刚从柳大姐那里得到的断肠草递到了正在绣花的朱砂面前。朱砂目不转睛的继续绣着，只一只手便接过将断肠草揣进怀里。

　　“姑娘”芍药刚喊出口，又觉得不妥，便再闭口不提。

　　“何事让你欲言又止？”话音刚落，朱砂就将绣了十几日的昙花最后一朵叶子给绣完。花团锦簇，竟如真的一般。

　　朱砂将纱布取出，在阳光下照照，很是满意。看着芍药道：“我看你的手绢旧了，不如用这个吧！”说完将纱布递给芍药。

　　芍药缓缓接过，看着自家姑娘探寻的目光，知道她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便支支吾吾的说道：“那妩媚姑娘这几日咳嗽不断，连身形也消瘦了许多。刚才我在廊下看着她，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朱砂轻声笑道：“你是想让我去求求柳大姐，看能不能恢复她的容貌？”

　　芍药无声的点点头。心想，若是妩媚姑娘重新拾得容貌，便会重享盛宠，那她就不会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朱砂摇摇头，并不接话。

　　芍药惊奇的看着她，虽然找柳大姐帮忙是有点难度，但自家姑娘就这样见死不救？

　　“姑娘”芍药轻喊一声，希望她能听见自己语气里的恳求。

　　朱砂微一蹙眉，低声叹道：“实话告诉你吧，并不是柳大姐不肯放过她，是她自己不愿放过自己。三年的感情，到头来却是替她人做嫁衣，你让她怎肯？”

　　“姑娘的意思是妩媚姑娘并未毁容？”

　　“柳大姐虽然手段毒辣，但是极重视人才，妩媚这般貌美，她岂会轻易让她毁容？只是希望借着这件事让她看清她所爱的男人罢了！”说罢朱砂已是向门外迈去。这些不是她该关心的。

　　越过走廊，走到角楼前的玉石台阶上，朱砂看着有些阴霾的天，估计快要下雨了。芍药看着远方和老伯比划着的柳大姐，对朱砂说道：“姑娘等等，我去取把纸伞来。”说完疾步向着阁楼上跑去。

　　今日的柳飘飘穿着大红长裙，走路迎风摆柳，好似无骨一般。她款步走到朱砂面前，将手里的红色纸伞递给朱砂，嘴里娇笑道：“喏，给你，周公子说请你游碧汀湖，你可不要迟到了。”

　　朱砂接过纸伞，在柳飘飘经过她的瞬间快速的说道：“别玩过火了，该收手了。”

　　听得此话，柳飘飘前进的步伐停了下来。转过头认真的打量着朱砂，启唇道：“朱砂何时这般心软了？”

　　即使隔着纱巾，朱砂也能够轻易看出她嘴角的嘲笑。

　　“那是条人命。”朱砂刚说完，天空就应景的打了两声惊雷，接着开始下着蒙蒙细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树叶上。

　　看着自远方跑近的芍药，柳飘飘娇笑着凑到朱砂的耳边说：“我最不在乎的，就是人命。”说罢，爽朗的大笑一声走进角楼。

　　芍药跑到朱砂身后，看着柳飘飘欢快的背影，好奇的问道：“姑娘，柳大姐这是怎么了？”

　　朱砂死死的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回答：“她在发疯。”

　　说罢不等芍药反应过来，已是将纸伞撑起，往老伯的所在地走去。等芍药反应过来时已见自家姑娘走了那么远，奋力的小跑着跟上，芍药嘴里还嘟囔着：“姑娘等等我。”

　　周府的宽敞轿撵里，周洄面目清秀，即使穿着黑色劲衣，也不能掩盖他骨子里透出的书生气质。

　　三个人，一顶轿。其间，周洄有偷偷的打量过朱砂，羞涩的眼眸让朱砂想起了在泗淮时，看见未出阁的少女见到心仪的男子的眼神。

　　芍药笑着打趣道：“姑娘你看，这次没有目光灼灼，不像是个贼了。”

　　朱砂见周洄因为芍药一句话而染满红晕的脸庞，笑着说道：“只可惜呆样不改。”说完捂住嘴轻笑出声。

　　见朱砂因为微笑而弯着的媚眼，周洄不由的痴了。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只是怎么这般熟悉？

　　芍药看着他的目光，笑的更大声了，指着周洄对朱砂笑道：“姑娘你看，贼样又回来了。”这下，不光是芍药，连带朱砂也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加上周府轿子四周挂上的铃铛声，一路轻悠悠的走向远方。

　　虽然朱砂年幼的时候就见过这碧汀湖，但是现在骤然一见，还是不由的被它的美景所吸引。碧汀湖湖畔种满垂柳，柳枝飘散，丝丝条条坠在湖里，像是落入一片镜子里去一般。碧汀湖连接着的是青山，因为未到深秋，山上的红叶也不够红，但是一片青色中夹杂着些许红，像极了美人多变的面孔。碧汀湖，奇在它的湖水。几百丈的深度，但是清澈见底。人们泛舟游在上面，像是漂浮在空中。可以清晰的看见湖里游着的鱼群，可以看见珊瑚，飘荡的海草，甚至连地底的沙石都能瞧见。芍药第一次见，被这样的美景惊讶的张大了嘴。这画面，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满意的看着身旁美人惊讶的面庞，周洄回头看了看站在他背后的家丁。那家丁一收到眼色，赶忙走上前去，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只见，在碧汀湖间游着的一艘大船向她们划了过来。船艄隐约可见一杆风锦，放眼望去，这锦上写着：“周府”。

　　待船驶近，自上放下一个木板，芍药轻举着纸伞很快顺着木板走上船去。转过身，她向朱砂伸出了一只手。朱砂轻轻握住，正要迈上去，就感到背后有人用手扶了自己一把，扎实的力道让朱砂一惊，回头一瞥就见周洄羞涩的看着她道：“小心。”

　　朱砂感激的对他笑笑。心里却一阵哗然，看来这些年他的武功精进了许多。

　　飘飘渺渺的烟雾缓缓升向天空，一阵茶香扑鼻而来。在这样的雨天，坐在船里品茗，欣赏着船外的美景。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喝了两杯淡茶，朱砂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的一艘丽舫上传来了琴瑟的声音。熟悉的曲调娴熟的技艺，是出自眉黛之手的杏花天影。

　　朱砂笑笑，如此美景，有山有水，有歌怎能没舞？想罢，轻提裙摆走到船头，抬头感受着细雨的洗礼，朱砂合着琴声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自地上翩然跃起，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引得碧汀湖上泛舟的人皆冒着雨出船眺望，一睹芳容。

　　舞罢，朱砂脚刚一落地，就顿起一阵大风。她身形摇晃，一个不小心，竟跌进了湖里。

　　芍药吓得跑上前去，看着自家姑娘逐渐下沉的身影，大喊着：“快来人救命啊。”

　　话音刚落，芍药就见自她背后跑来一男子，奋不顾身的跳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