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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操千曲而后晓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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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泯灭朱砂花费了不少功夫,附近的住户都不知有泯灭这个人的存在。朱砂只得将他的外貌特征细细描述一番,却依旧无人知晓。思来想去,朱砂只得打听施荦的住所,也是寻找未果。清湖一带地势辽阔,寻找一人就如大海捞针。
休息之际朱砂突然想到,施荦不会游泳,自然不太可能沿湖居住,她喜好用竹竿,可能住在有大片竹林的地方。沿着这两条线索,朱砂很快摸索到了石头村。
石头村并不如它的名字一般生硬,却是个如梦如幻的秀美之地。两座山峰间只有一铁索桥连接,来往的行人脸上都带着质朴的微笑。
在村民的提醒下,朱砂找到了隐藏在大山之中施荦的家。小小木屋,坐落在环山的道路边上,显得玲珑小巧。阳光不能照射完全,将木屋的影子拉的老长。周围有个小菜园,园边却种满了紫阳花。一老者在给花松土,朱砂感到背影有些熟悉。
待老者微笑着转过身来,朱砂目瞪口呆的站立在原地。琵琶庵偶然相遇的黄半仙,却未料到如今出现在这个地方。他温和的看着朱砂,说道:“小子去给他妻子上坟了,你进屋等他。”
“你身边的小丫头到哪去了?”黄半仙看着朱砂回过神来的脸,询问道。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黄半仙提着茶壶倒水,听见后明显的顿了一下,既而又重新倒满,端到朱砂面前。
“当初让你放手,你却不愿意,如今落得这般地步。”
“不是不愿,是不能。”朱砂轻抿一口,喟叹道。
黄半仙摇摇头,“你是和小子一个德行,小子如今不是依然落得个孑然一身的下场。何必如此执着于往事,活在当下快乐不好?”
话到这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泯灭一身黑色与这阴霾的天气浑然一体,带着周身的冷漠与黯然。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恍若隔世。
泯灭将手里手里的篮子放下,惨淡的笑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回周府。”
“她们不会放过你的。”泯灭黯然说道。
“非也。”黄半仙摇摇头,高深莫测的说:“她回去,自然有人想方设法的护她周全。”
提到周全二字,朱砂心里一紧,难道他说的是忻笠?不过,少刻功夫朱砂便打消这个念头,他与自己萍水相逢,大可不必为她以身涉险。此生,恐怕再也不能与他相见了。
夜凉如水,山里起了薄雾。想起以往与泯灭暗自较劲,试比高下的日子,真如过眼烟云。如今,这个曾经的对手,却与自己有了惺惺相惜之态,倒真让人感叹世事无常。没有永远的敌人,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山里的夜晚格外的冷,朱砂拢了拢厚厚的大氅。想着,芍药当初替自己订做的大氅,估计就要到周府了吧。泯灭一袭黑色站在紫阳花前,眼里露出的情绪,是撼动人心的伤感。
他静静的听着脚步声,眼角滑下一滴泪:“她说她最爱的就是紫阳花,花朵虽小,齐齐绽放却让人为之一动。而她,就像是我生命里的紫阳花,曾经诸多无奈,忽视她的好,忽视她对我的好。如今她走了,想起她在我身边的日子,才发现,那段时光,是她的花开时期,也是我的花开时期。她喜欢上我的时候,我不喜欢她。她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了她。她离开我的时候,我却爱上了她。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他的话悄无声息地震动了朱砂的内心,她愣了一会儿,收敛情绪摇摇头,尽管他看不见。若有所感的回答:“不是你很蠢,而是你慢了一步。”
“我慢的,又何止一步。”
“今天白天没有问你,那个黄半仙是你的?”
“恩师。”
一时相顾无言,朱砂伤感的想到,若是自己离去后,是否还会有人,像泯灭守护施荦这般,守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能否讲讲你和她的故事?”朱砂不确定的开口问道。
片刻的沉默,泯灭苦笑道:“很久的事了。蔓草长得郁郁青青的日子里,她靠近我的身边。那时候方知晓,什么是一眼云烟。”讲到这里,他又陷入了回忆。
“她看不见,却每日每夜的跟着我,我问她“怎么知道我要去的方向?”她无声的笑笑,反唇道"你猜。”那时候的我行程很慢,几乎不怎么走动,也不怎么办案。如今想来,却不知是不是我故意为之。”
“夜晚她总是待在我的墙角边瑟缩着,哪里也不肯去,一副我见犹怜的摸样。直到下起狂风暴雨的夜晚,她浑身湿透,打着冷颤。我呆在房内,熄灭烛火,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她是来害我的,我心里清楚。可当她强忍着将打喷嚏的声音压小的时候,我承认,那一刻我的心里是酸楚的。恩师教我救民于水火,不可起害人之心。何况她只是一个看不见的年轻女子。事到如今我都清楚的记得我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她脸上带着的震惊和欣喜。她的眼睛茫然没有焦距,可当那双探寻的双眼扫视过我的时候,我相信,它的美,不亚于任何一双看的见的眼。”
狂风,暴雨,黑夜,门外瑟缩着的秀美少女,和门内一脸别扭的男子。朱砂脑袋里盘旋着这个画面,很美。
“我总结了一下发现,原来,恩师的话,不过是我的借口。只是当时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见她孤苦伶仃,我允许她住在我隔壁的房间。没想到她这个人却得寸进尺,将我荒芜的庭院种满了紫阳花。紫阳花开的烂漫,和她站在紫色花丛笑,那夺人心魄的一幕带给我的悸动,是当时的我不愿承认的。于是我心虚的对她怒斥道:“谁允许你碰我的庭院,我喜好的就是野草杂乱的生机勃勃,现在倒好,全被你毁了。”
“噗嗤”一声朱砂控制不住笑了出来,扭转头发现泯灭脸上也带着不自觉的微笑。
“很好笑吧?当时的我就是这么别扭,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份不该来的爱。”
“后来呢?她什么反应?”
“后来,她呆立在原地,捧着一株还未栽下去的紫阳花,不知所措,落日的余晖,将她的身上罩上一层萧条的色彩,第一次,我对她产生了内疚感。不过,她那人就是记好不记坏。第二天开始,她却待我愈发好了。开始给我做上热腾腾的饭菜,开始关心我天气转凉多加一点衣服,开始等我回去才入睡。她的举动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我的内心,若她不是来害我的,我想,我不会如此彷徨。我开始变得手足无措,心已经属意与她,理智告诉我,不可以。”
“我第一次去女儿巷,找了一个窑姐带回家。我和那个窑姐同待在一个房间内,可我们却什么也没有做。她睡床上,我睡地上。长此以往,带回家十几日。终于有一日,她叫住我,流着眼泪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为的只是让我知难而退。何必勉强自己。”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面无表情,却一直留着眼泪。当时她就是这个表情,让我呼吸一滞,胸腔像是要破裂开来。”
“我见过。”朱砂点点头,伴随她头的低落,眼中拢上薄薄的阴霾。妩媚当初看着王溯和菁卿拥抱的时候,就是这表情。母亲被玷污的第二日,也是这种表情。
月画烟描,粉妆玉琢。女子天然美丽,缃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心痛不已的对着自己深爱的男子,情到深处人孤独。朱砂相信,施荦,是真心的。
“见她这般待我,我想,即使她虚情假意来害我,我亦要她。那般时光是最美好的,好的如今出现在我的梦中,都不知是真是假,是虚是实。白驹过隙,我和她情意更浓。于是,当着我义父的面,娶她为妻。真是,怎睹多情风月标,教人无福也难消。风吹列子归何处,夜夜婵娟在柳梢。在那飘忽不定又去也匆匆的日子里,我感到沉寂多年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
“常言道容易得来容易舍。兴,过也;缘,分也。刚成亲,促忙促急攒造不出好的床来。我在义父那里借重金,忙着叫人打造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月上柳梢头,窗外响起急促的鸟叫声,她手指灵活的点了我的穴道,翻身下床。我一直清醒着,从未这般清醒着。全身麻木,心像是结上一层冰,在“咔呲咔呲”作响,恍若要将我的四肢都冻结。她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也是伤我最深的人。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她对我的那些海誓山盟,如今她都抛却与巫山后了。”
“那日她出去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我想了良多,最多的是,要不,就这样了结了罢了。形单影只一个人,死在她的手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自解开穴道,取过一幅花笺,又轻拈玉管,款弄羊毛,须臾,写了一封信。红楼本就是个是非之地,今日她有利用价值,若是以后她为弃子,我不敢想。挥墨在信上写道:爱妻施氏,与儿伉俪情深,有词为证:红曙卷窗纱,睡起半拖罗袂。何似等闲睡起,到日高还未。
催花阵阵玉楼风,楼上人难睡。有了人儿一个,在眼前心里。子不孝,未能奉养义父终老,就身染顽疾。若我去后,望义父念及久恩,善待与她,切勿让她受人所害,以致香消玉殒。这封信我是给我义父的,希望他能护她周全。”
天色晚来,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在紫阳花前,泯灭一头火红长发披散开来,半闭的眼眸带着深刻的痛楚。这样的夜晚,朱砂不由的响起,昙花前,自己曾对着一女子说道:今生定要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光阴迅速,连她如今是死是活自己都不知道,眼里幽弱的火苗黯淡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