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花满枝》暮色渐蓝

2、中

　　绯羽大夫的医术是真的好，当天夜里墨尘音的热度就渐渐退下去了。早晨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自己去吃饭，只是人还有些恹恹的，身上发软没精神。紫荆衣瞅着他那晃晃悠悠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就勒令他在屋子里歇着，他老人家亲自，让金鎏影给他把饭食送上来。
　　慢腾腾啃了两口馒头，墨尘音就说吃不下去了，紫荆衣知道他胃口不好，还是逼着他又喝了一碗粥，才放他离开桌子。
　　“是说……昨儿个晚上，来的是个女大夫？”墨尘音坐在一边看金鎏影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问，“跟她一起来的，就是赭杉？”
　　“怎么，你那个时候不是都意识不清了吗？”紫荆衣有些诧异。
　　墨尘音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也许执念太深，他一来我就好像忽然清醒了不少。”
　　“啧啧啧，瞧你这样子，今天绯羽大夫还要过来，不知道赭杉还来不来了。”紫荆衣抛了一个媚眼，“他的情况之前都和你说过了，总之，要恢复就靠你了。”
　　“哎……怎么就成靠我了……”
　　“哈，他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吗？”
　　捧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顿猛咳，“咳咳咳……荆衣你咳咳……”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又咳了？！”回应的是金鎏影紧张的声音，“绯羽大夫你快看看。”
　　“没事……咳……我没事，金鎏影你不要紧张。”看到美丽的大夫从屋外一脸诧异的走进来，墨尘音不由得满脸通红，“我只是被呛到了而已……咳。”
　　“呵，”绯羽怨姬见状掩唇笑了起来，“看起来这位公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啊，多谢大夫。”墨尘音急忙行礼。
　　绯羽怨姬点点头，“来，我再为你把把脉，看你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有劳。”
　　“公子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还有些虚着，好生调养两日就可以了。”绯羽怨姬写好方子站起身，“这是调养用的方子，按时服用即可。”
　　“多谢，”墨尘音见绯羽怨姬起身欲走，又不由得开口，“大夫请留步。”
　　“恩？可还有事？”
　　“我……敢问昨日与大夫同来那位先生今日怎么……”
　　“你可是指赭杉？”绯羽怨姬眨眨眼，“昨日他是来府上就诊，因疗程太久才借宿一晚，今日一早便回去了。”说道这里，绯羽似乎想起什么来，“几位若要寻他，可往城东去，过桥第一户便是他家。”
　　“多谢大夫。”墨尘音道了谢，紫荆衣就着金鎏影将绯羽送出门去。
　　“怎么样，墨小四，打算去找他？”
　　墨尘音点头，“我去看看，你们……忙自己的吧。”
　　紫荆衣撇嘴，“我俩能有什么忙的，知道你想自己去，我不跟过去了。”
　　“多谢。”

　　昨日的大雨仿佛把天空都洗净了，澄澈得如同一块碧蓝色的玉石，他沿着小镇的石板路往桥边走去，还未走到，便已经看到有个人站在桥头，似乎正在看书。
　　听闻有人靠近的脚步，那人便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挪不开了。
　　“……赭杉。”
　　“墨……尘音？”
　　迟疑的语气却是令墨尘音心中一凉，继而又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我该表示感激么？”
　　“抱歉。”
　　“哎……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错。”墨尘音摇头笑道，“我听绯羽大夫说，需要熟悉的人帮你恢复记忆，我便想来看看。”
　　“多谢。”
　　墨尘音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这样……我心里真难受，以我们的关系，却这么生分。”一边说着他就走上前去，将手放在拿着书本的那只手上，“纵然你不记得了，可是感觉还在是不是？”
　　掌下的手臂微微僵硬了一下，意欲抽回，墨尘音察觉到了，捕捉痕迹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脸上却还是微笑，“赭杉，可愿带我在这附近走走？正好与你讲讲你不记得的事情。”
　　黑色长发的人点点头，“多……好。”要出口的道谢却在看到身边人微笑凝视的双眼时，被吞了回去换成一个简单的应声。
　　“哈，请带路吧。”

　　有人相伴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往常可以看许久书的时间在有了墨尘音的陪伴之后，竟然转瞬即逝。
　　夕阳西下，皓月当空，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而墨尘音也转身告辞离去。
　　墨蓝色的背影很快溶于夜色中，他蓦然产生一股将人拉回的冲动，却最终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直到最后的背影也看不到。
　　‘我与荆衣是远方表亲，与你还有金鎏影因为拜了同一个师父认识的。’
　　‘我们一起在那里学了七年的功夫，然后各自回家去，不过一直有保持联系。’
　　‘荆衣性子强，嘴巴厉害得很，而金鎏影精打细算做事小心，而你嘛，则总是正直冷静，他俩每回闹起来我都拦不住还得靠你。’
　　‘后来他俩不知怎么就……哎，他俩的事儿你回头问他们吧，我就不多说了，也因为这个我跟着荆衣去了你们的故乡。’
　　‘忘了说，你和金鎏影也是打小的玩伴。我就知道金鎏影家里是有名的书香世家，你家似乎以前是出过大官儿，不过如今没人入仕途，倒是生意做得很大。’
　　‘你家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只是你一直不肯告诉我，问金鎏影他也不说，荆衣似乎猜到了，也不肯告诉我。’
　　‘后来你出事了，下落不明，我发狠了逼他们才跟我说了点，然后就是大家一起找你，终于找到你了。’
　　‘你问我们的关系？哈，你觉得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呢？’
　　‘你说是朋友，那就是朋友吧。’
　　他回去的路上，脑子里还是说这句话是，墨尘音的表情，明明是在笑，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然而却也一时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滋味，只是觉得那笑容在脸上，却不在眼里不在心里。
　　“赭杉？”
　　打断他思绪的是轻柔的女声。
　　“恩？怨姬？”他循声看去，见他门口立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夜已深，怨姬，你为何一人来此，若是让人看到……”
　　“没关系，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本来有事，却不知道你这么晚才回来。”绯羽怨姬摇头，“我……”
　　“既然如此，明日再找我也不迟。”赭杉军不赞同的摇头，“你一个人出来，实在不安全，如果出了事情，要如何是好。”
　　“不！”绯羽怨姬的语气带着一点着急，“明日就来不及了，赭杉，我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恩？……怎么回事。”
　　“赭杉军，”绯羽怨姬深吸一口气，“你愿意娶我吗？”

　　墨尘音回去以后却是辗转反侧，他把该说的都说了，心里却仍旧不安，用紫荆衣的话来说就是——‘你把最重要的部分没说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可是……让他怎么说呢？
　　难道让他一上去就直接说，赭杉军，我是你相好的。
　　大概赭杉军不拍死他，他自己都要一头撞死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枕着双手发呆，脑子里想着的是以前的事情，心里却一阵赛过一阵的心慌，直到紫荆衣来敲门，他才陡然发觉昨晚上一宿没睡。
　　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就看到紫荆衣一脸探究的表情。
　　“嗯？怎么了？”被看得一头雾水的墨尘音低头检查了自己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才开口问道。
　　“墨小四，你昨晚没睡？”紫荆衣一眼就看出他精神不太好，反过来问道。
　　“啊……想事情，结果就不知不觉天亮了。”
　　“你……”紫荆衣上下打量了两眼，“昨天赭杉军跟你一起走的时候有说什么么？”
　　“没，他还是想不太起来，我说的事情他有印象，不过记不太清，不是和你说了？”墨尘音被问得一愣，他昨日一回来就说了情况，怎么今天又问。
　　紫荆衣却是沉吟不开口，这时金鎏影走过来。
　　“荆衣，这时今早赭……”后半句在看到墨尘音那一刻吞进了肚子里。
　　墨尘音敏锐地捕捉了那个赭字，伸手就从金鎏影手中抽过了那张薄薄的纸。
　　“等一下。”金鎏影没来得及组织，墨尘音就已经在紫荆衣一脸你就会帮倒忙的表情中打开了。
　　红色的请柬上写得很简单。
　　‘好友，两日后我与怨姬大婚，请三位拔冗前来，不胜感激。’
　　这显然不是一封正式的请柬，看起来更像是临时写出来的。然而其中的内容却如一击重锤砸在墨尘音的心口。
　　“这是……怎么回事。”他瞪着那张红色的纸看了半晌才问出话来。
　　金鎏影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紫荆衣烦躁的摇了摇手上的扇子才到，“我今早一起来，便听到满大街都是这样的消息，说是镇长家的千金和捡回来的病人医出了感情，芳心暗许，镇长觉得对方人不错，虽说没什么家世背景，但女儿心许，两位老人也无意阻拦，便同意他们成婚。”
　　“……真是……这样？”
　　“谁知道，赭杉军记忆一团乱麻，关键的都不记得，绯羽大夫年轻貌美温柔体贴，说不定他就动心了呢。”紫荆衣撇了撇嘴，被金鎏影拉了一把，才安抚的拍了拍脸色愈发苍白的墨尘音，“不过以我对赭杉军的了解，他不会答应的，自己的情况尚且不明怎会又拖累无辜女子？况且……我看赭杉军的没有动心的样子，应该另有什么隐情。”
　　墨尘音闭了闭眼，“荆衣……你在安慰我吗？”
　　“安慰你？你觉得是就是吧。不过……比起我来，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他会怎么做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个。”紫荆衣耸肩。
　　“是……所以我要弄明白，”手上的请柬被捏的有些皱，墨尘音蹙着眉头挺直了背。
　　“你打算现在去找他？”
　　“恩，等到了日子，就来不及了。”墨尘音点头，随即就往外走。
　　“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先休息一下。”紫荆衣拉住他的手腕。
　　“恩？”
　　“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脚步虚浮不稳，我打赌，你这样子连客栈都走不出去，本来就没好还一夜没睡，方才的刺激还不够？打算直接晕给赭杉军看是不是？”
　　“呃……”被人这么一说，墨尘音才察觉到自己真有点晕，许是方才紧张了没注意到。
　　“你现在给我去睡觉，午时我再喊你起来吃东西，要去之后再说，现在哪儿都不许去，给我乖乖呆着。”紫荆衣以绝对强势的态度将人押回床上，还顺手扒起衣服来。
　　墨尘音只好一边拼命按住手，一边不停的保证，“知道了知道了啊啊啊啊！！荆衣你放手！！！我自己会脱的！！！”
　　“哼哼，最好如此，”金鎏影以挨了一扇子的代价换的紫荆衣停手，“你别给我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不然……不然你就等着那根红木头成亲吧，别说哥哥我不帮你。”
　　“是……”墨尘音乖乖点头，“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我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
　　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紫荆衣拽着金鎏影出了房门。
　　关上房门后，紫荆衣挑着嘴角笑了起来，“赭杉军，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们家小四可不是这么给人欺负的。”那表情生生让金鎏影打了个寒战。
　　赭杉军，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