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晴花满枝》暮色渐蓝

1、上

　　江南小镇总是少不了雨，被雨浸湿的小镇如同如水般柔软的女子，充溢着水一般的温柔和风情。
　　渡船在码头停下，执着纸伞的年轻人，只身一人从船上下来，缓步踏入雨中的小镇。
　　“这位公子面容俊朗，风姿翩然，不知在下可有幸结识一番？”略显轻佻的声音伴随着一只手臂从背后搂住腰，紧接着整个人都趴了上来。
　　“荆衣……”拿着伞的人晃了两晃，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恩？想念本公子到如此地步，缠绵悱恻深情若此，不如以身相许如何？”掐着腰的手捏了一把，“瞧瞧这一尺七的细腰，不盈一握引人陶醉。”
　　掐着腰的手被人捏着手背上一块儿肉拎开，面前拿伞的人转身，脸上那表情似乎恨不得把伞上的水糊他一脸，“紫荆衣，你才一尺七你全家都一尺七，一尺七那还是腰么？！”
　　“啧啧啧，瞅瞅你那炸毛的小样儿，哥哥我这不是心疼么？看你这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小脸儿也青青白白，一副弱柳扶风……”
　　“紫荆衣，你欠教训是不是！”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伞都不顾合身就扑了上来。
　　“哎呀，君子动口不动手！墨公子你的形象啊形象。”身后这蓝衣的公子悠然自得晃着扇子闪身避开。
　　墨尘音见他闪开，又往前一冲，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金鎏影你放手！”
　　被点名的人无可奈何捡起地上的伞，小心翼翼看着两个人，“我说……外面还下着雨呢，你们要不先回去再继续？”
　　“怎么，金大才子身体娇贵受不住这点雨？”
　　“哎……我这不是担心小墨么？”充满安抚性地拉住蓝衣人的手，金鎏影将伞塞到墨尘音手上，“你大病初愈又长途跋涉，还是不要淋雨，小心受凉。”
　　“哼。小墨，先去客栈。”紫荆衣伸手来拉他，却见墨尘音拿伞挡着脸不肯动，“怎么？”
　　“荆衣，是有……他的消息了吗？”
　　“恩，他就在这里，我和金鎏影已经确认过了，的确是他无误。”紫荆衣点头，“先回去再说。”
　　“他是出了什么事情么？”墨尘音却不动，继续问。
　　“墨尘音，先回去再说，不是什么大事儿。”紫荆衣伸手去拉人。
　　“那为什么不愿意说清楚？”
　　金鎏影叹气，“算了……荆衣告诉他吧，总也是要他知道的。”继而转头看墨尘音，“他中了毒，相貌性情大变，记忆也变得残缺不全，被这里的一位大夫救了，如今正在为他解毒。”
　　“这样啊……既然如此干嘛不愿意告诉我？”挡着脸的伞终于拿开，墨尘音无语地看着紫荆衣，“害我还以为怎样了。”
　　“墨小四，胆儿肥了是不是？”紫荆衣顺势就一把捏上面前人的脸，直到发红了才松开，“感情刚才那忧郁的小样儿是装出来诓我的是不是？”
　　“咳，谁叫荆衣你都不跟我说实话。”墨尘音揉着发红的脸嘟嘟囔囔，却也不敢反驳，紫荆衣要是真发起狠来，他可不敢硬拼。
　　“哼哼，看哥哥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紫荆衣当先往前走，“还不走？都湿的差不多了，快点回去。”
　　“是是，我知道了。”
　　慢悠悠跟在两个人后面往客栈走去，墨尘音索性收了伞，让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身上，冰凉的感觉透过衣服传到衣服上，让人忍不住一个激灵，也许就算笑着他也无法真的放下心来，就如同小镇的雨，潮湿而冰凉。
　　以紫荆衣对他的了解，如果只是这样的情况，为什么不敢告诉他呢？

　　于是……
　　金鎏影一语成真，回去当晚墨尘音就发起烧来，原本还有点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的脸烧得红彤彤的，被紫荆衣劈头盖脸捂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烧得有些发白的嘴唇，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紫荆衣坐在一边给他换额头上的湿毛巾，金鎏影则是忙里忙外招呼着将刚刚来看病的大夫送走，得到的结论，无非是风寒入骨，言说是这位公子之前病体未痊愈，长途跋涉奔波疲劳，再加上淋了雨，一时间身体受不住才病倒的，等这一阵热发出来，再吃两贴药热度便能退下来了。
　　和金鎏影说的真是分毫不差。
　　于是，以此乌鸦嘴为由，金鎏影被紫荆衣派出去煎药，责令不弄好不能回来，可怜金鎏影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只能顿在厨房里给炉子扇风。
　　不过他倒是很习惯的样子。
　　墨尘音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不知道过的是些什么东西，虽然被人勒令要好好休息，却是怎样都睡不着，闭上眼睛，眼前俱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张牙舞爪几乎从幻觉中扑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他只能睁着眼睛瞪着床顶，却恍惚间有熟悉的人影在伸手擦拭他的额头，低声询问些什么。
　　紫荆衣在一旁瞅着他神情不对劲，脸是越来越红，眉头越皱越紧，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惶恐起来，“墨小四？墨小四？墨尘音？尘音？”
　　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紫荆衣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伸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只觉得越来越烫，正好金鎏影端着药进了屋子，他回头就冲着他道，“这情况不太对啊，小墨的温度越来越高了，方才那贴药似乎没什么用的样子，那大夫管不管用啊。”
　　“这不是还有一贴没吃么？不过……这药方子我刚才也看了，大体是驱寒的，如果只是风寒……小墨好歹也习过几年武，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金鎏影也凑近了看，见墨尘音的状况，也皱紧了眉头，“我看他这样子，倒不像是普通的风寒，似乎被梦魇着了，这两年他……也算是心力交瘁。”
　　“这样下去不行，金鎏影你再去找大夫，我看刚刚那大夫八成是个庸医。”紫荆衣瞪了他一眼，“说这么些废话有什么用，快去！”
　　“荆衣……这么个小地方哪来什么好郎中。刚刚那个已经是本地最好的大夫了，再要好就……”
　　“就怎样？有什么好怕的？”
　　“再要好，就是镇长千金，绯羽家的大小姐绯羽怨姬，人家是千金，平日里连门都不出，这个时候我上哪儿去请？”金鎏影苦了一张脸。
　　“难不成你就看着小墨这么烧过去？”紫荆衣给了他一扇子，“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都给我把她请来。”
　　“荆衣……我们还要在这里找人不是么，如果跟镇长家结了怨，到时候岂不是麻烦？”金鎏影赶紧安抚，“我再想想办法。”
　　“啧，就你考虑的多，不过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你怎么知道人家医术好的？”说道这里，紫荆衣的眼神危险起来。
　　金鎏影还在想事情，一时没注意他的表情，“我还不是听人说的，说是两个月之前，大小姐跟着父母出门踏青，捡了个重伤的人回去，镇长夫妻心善，找了大夫来治病，说是种了无解的毒没得救了，最后却给人家大小姐救了回来，这镇子就这么点大，早就人尽皆知，我来第一天就听说了。”
　　紫荆衣听了这话表情稍微柔和了点，“呵，关于女人的事情你就是知道的清楚嘛，不过——这次你算是歪打正着，就放过你吧。”
　　“诶？”
　　“你不觉得你刚刚说的事情很耳熟？身中剧毒，被大夫救了……金鎏影你脑袋都拿去当柴火烧了么？我们找的人是谁？你忘记了？”
　　“啊！你这么一说，是我忽略了，这可真是……”
　　“接下来就不归我管了，我在这里看着墨小四，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把这个绯羽怨姬请过来，我们家小四掉了一根毛我要你好看。”紫荆衣总结陈词，满意地看着金鎏影苦着一张脸出门去。
　　一盏茶的功夫，金鎏影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一身红衣秀发轻挽簪着一朵鲜艳的牡丹，一个深红长袍黑发披在身后束起面目冷峻严肃。
　　“好友，这位便是绯羽大夫。”金鎏影指着为首的红衣姑娘道，“先让他给小墨看看吧。”
　　紫荆衣点头让开床边，看那红衣的女子伸手搭上墨尘音的手腕，才转过头来看向另一个人，“赭杉军？”
　　“是。”黑发的男人依旧冷着一张脸，“你是……紫荆衣？抱歉，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有些混乱。”
　　“哈，无妨，早有准备，”紫荆衣此时也放松下来轻轻摇动扇子，“我和金鎏影看来你还记得，那么床上那个呢？”
　　“尘音……”
　　“恩？”
　　“墨尘音，我记得我们四人年轻时曾一道跟着师傅学武，后来……”
　　“后来如何？”
　　“后来……我不太记得……似乎出师之后就分开了……不对！”他皱着眉头，“我记得……好像我和他……”他蓦地深吸了一口气，“抱歉，我想不太起来，每次回忆总会被其他时间的记忆影响。”
　　“……”紫荆衣看了他半晌，确认表情没有作伪，才挪开了视线，“那么你能清晰记得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记得刚刚认识你们的时候，以及……不久前我重伤的原因，其他的记忆似乎都被打乱，无法理顺。”赭杉军严肃着一张脸，神态非常诚恳，“我每次试图去整理，都无法成功，只会引起剧烈的头疼，以及失控。”
　　此时绯羽怨姬也诊断完毕，从床边离开，“两位公子，床上这位公子的确只是风寒而已，并无其他病症，只是他思虑过重，加上他身体底子并不好，一些之前积累的病症才风寒引导之下一起爆发，才会如此严重。我方才已经为他施针，将他因病引发的气血不调倒顺，但是今晚这场发热是免不了的了，还要劳烦二位小心照料，不能再让他病上加病。”她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写下一张方子，“等他温度降下来些，便劳烦二位照着方子为他施以药浴，并没有很麻烦的限制，只要将药草煮透，稍凉后浸泡片刻即可。”
　　她一边说，紫荆衣已经一边到床边查看情况，见墨尘音的表情已经平稳很多，也算是放下心来。
　　“比较麻烦的是，他的心病，我并不知这位公子心中症结何在，但若不排解，只怕这病会一直拖下去。”她写好了方子，搁在桌上，站起身来对一旁的金鎏影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一点我即使医术再好，也无能为力了。”
　　“哎……还是多谢绯羽大夫。”
　　“不谢，我分内之事。”绯羽怨姬轻轻摇头，“我听方才金公子之意，赭杉军是你们的好友，被奸人所害，中毒之后下落不明，你们找他许久才寻来此地？”
　　“是。”
　　“如此正好，赭杉军之毒要解需要时间比较长，不过并不麻烦，但是他的记忆已经被药力所影响，我不能保证解毒之后能否恢复，”绯羽怨姬说道这里也微微笑起来，“我原本还在担心，你们来了却是再好不过，熟悉的人能够刺激他记忆的恢复，此后几位若是不着急，还请多与他见面交流一下。”
　　“恩，这是自然。”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日还会再来看看病人的情况，告辞。”
　　“我送大夫一程。”
　　“不用，有赭杉军与我一道回去，没关系的，你们还是好好照料病人吧。”
　　绯羽怨姬拒绝了金鎏影的相送，转身和赭杉军离去，而赭杉军只是若有所思的看了床上一眼，一声不吭跟着走了。
　　半晌紫荆衣开口，“我觉得……我有不好的预感……”
　　“荆衣……”金鎏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叹气。
　　“但愿我的灵感不要这个时候这么灵……”紫荆衣看了还在昏迷的墨尘音一眼，最终也只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