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来个相公》月黑风高

41、因由

　　医馆的几个伙计帮着卫若惜将热水和浴桶搬进房间，裴映风运功为薛凝君疗伤，大概半个时辰之后，他走出来，样子看来有些疲惫：“快的话今日，最迟明日就能醒了。”

　　院中候着的人皆是喜形于色。

　　卫若惜道：“我来守着人。”她推门进去，薛凝心忙跟着她一道进去。

　　宗凌赶着回府，现下见薛凝君没有大碍，先告辞离开了。

　　裴映风走到前院，简单开了药方，吩咐手下的药童去抓药煎煮。

　　沈毓跟着他进了前厅，诚挚道谢：“裴叔叔，此番烦劳您了。”看得出来，裴映风治疗薛凝君不是易事，颇费了一番气力，大概还损耗了不少内力。

　　“小世子言重了，治病救人是大夫的本分。”他话题一转，温声道，“思儿这孩子说话直，行事由着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无妨的，裴叔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客气与否不过是虚礼。思思姑娘年纪轻轻，不论武功还是见识皆是过人，沈毓打心底佩服。”

　　“好孩子。”裴映风抬手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道，“你们离京之时还算孩童，有些事情没人会想，也没人会说。但现下不同往日，若是到了嫁娶的年纪，便该知道人言可畏了。”

　　沈毓点头，双眸清澈坦荡：“我明白，我——”

　　裴映风伸手止住他要说的话：“夜儿的父母都不在京师，我们这些亲人，自然得看着她些，丞相府算是她半个娘家。她如今回京了，没嫁人的姑娘，自是要宿在自己娘家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裴叔叔上年纪啦，不爱听，不爱看，更不爱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一贯认为，孩子们的事情，孩子们自己决定，自己解决就成了。

　　“谁说裴叔叔上年纪了？裴叔叔明明瞧着像是二十来岁的俊俏郎君，永远不会老的！”叶夜迈进前厅，刚好听到这最后一句，嘴甜说道。

　　裴映风笑说：“那我岂不成老妖怪了。”他招手让叶夜也坐过来，示意她将手腕搁于问诊的垫子上，叶夜乖乖听话。

　　“裴叔叔，怎么样？我有没有哪里需要补补？”

　　裴映风还未答，便听到一道银铃一样的声大笑道：“小夜身体康泰，哪里都好，就是有一处缺了点，得补补心眼。”

　　此时从外头进来的这少女，和叶夜一般大的年岁，容貌肖似裴映风，清丽动人，但瓜子小脸上一双灵动异常的眸子，活生生是娘亲的翻版。

　　叶夜一下子认出来，这少女便是漠姨和裴叔叔的三闺女，裴彦宁。

　　裴彦宁打小就是个鬼灵精，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左右扫过沈毓和叶夜：“若不是缺心眼儿，怎么会轻易被人拐跑这好几年呢？沈世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沈某读过一本演义，妖狐妲己为害比干圣贤，传他有七巧玲珑心，纣王昏庸，遂杀了比干取心。然而这比干的心窍是否真有七孔，是缺了还是多了，并无人知晓，只知这开口闭口说别人心窍的，是挑事的妖狐无疑了。”

　　他回话的语气平平，然而话中的措辞毫不客气，等于直骂裴彦宁是不怀好意的狐狸精了。明白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生气了。

　　叶夜不由看了沈毓一眼，沈毓性子温和，常常是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很少见他说话顶人，更别说这样含沙射影地骂人了。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裴彦宁这丫头脸皮像她老娘，厚得很，听了沈毓的话也不恼怒，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人，裴映风声音严厉道：“宁儿，这么大的人了，说话一点分寸没有吗？”

　　裴彦宁往常听她爹这样说，就是顺水推舟道歉了，但今日她有人撑腰，底气足得很，黑眼珠滴溜溜一转，闪烁着狡黠的光，气势非但不减，反而拔高了声说：“爹怎么还护着他？他骂我是妖怪哎，我可是您跟娘生的，他这样骂我，不就是变相在骂您和娘吗？”

　　裴映风对自己的女儿再了解不过了，当下心头有数，果然，立马有人跟着进屋来，一双美目上下扫过沈毓，来人皮笑肉不笑道：“稀罕事儿啊，本相这么多年都没听人当面骂过我，我道是谁这么有勇气呢，原来是淮阳王世子啊。”

　　叶夜高兴叫道：“漠姨！”

　　沈毓也行礼道：“漠大人。”

　　这后进门的女子正是天佑皇朝丞相南玄漠，当年四大女捕之首，人称大漠。

　　“小乖啊，快快，漠姨看看！”大漠拉着人，热泪盈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不满意，“怎地瘦得皮包骨头的！在外头没吃饱吗？是不是有人苛待你了？你跟漠姨说，漠姨替你做主！”

　　裴映风心知自己这娘子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她心头有怨气，恐怕今日不会善了，他有心解围道：“夜儿刚回京，你别把孩子累着了，让她好好歇息，有什么话等回府安顿好了再说。”转头对沈毓道，“小世子，还烦劳你稍后将夜儿的行礼送至相府。”

　　沈毓心思通透，听懂裴映风铺的台阶，顺话道：“没问题，那我就不打扰小叶同漠大人、裴叔叔一家团聚了。”

　　他说完这句停顿了一刻，眼睛看着叶夜，似是想同她再说几句话，但叶夜一直被大漠拉着，分不开神来，裴映风一径对他使眼色，沈毓只好抿了下唇：“沈毓告辞。”

　　叶夜余光刚巧瞥到沈毓出门，下意识道：“漠姨，我去看下！”

　　“哎！”大漠想跟着出门，被自家相公一把抓住胳膊，她气急败坏道，“你扯我做什么！”

　　“孩子之间说说话，你跟去做什么？”

　　“我，我监督！”理直气壮。

　　“你这监督，是不是晚了五年。”言下之意，要真出事儿，这五年间早出事儿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正戳到大漠的气头：“你还说？当年是谁拦着，不让我把小乖追回来的！” 本来明明说好只是到浩烟门祛个毒，左右几个月的时间吧，结果毒祛完，孩子也跑了！

　　“我不是拦着你，我是让你别急着追人，先问问长河和云曼的意思。”到底女儿是人家的，怎么养总得尊重父母的意愿吧。

　　裴彦宁忍不住插嘴：“对啊，娘，这事儿怪不得爹，当年是澈姨和云叔叔说，让小夜在外历练历练也好的。”

　　提到这个，大漠更来气了：“你这个死丫头，胳膊肘往哪儿拐呢！”他们父女俩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克她的，大漠伸手拎人耳朵，裴彦宁发出惨呼：“哎哎哎，疼疼疼，有话好好儿说嘛！”她觉得她能出本书了——《我的野蛮老母》！

　　“云曼和长河为何会答应！要不是裴映风写信，你们兄妹俩瞒着老娘，偷偷往滁州送信，你澈姨和云叔叔会改口？”

　　裴彦宁拼命把耳朵抢救回来，噘着嘴，嘟囔道：“爹说的也是实情啊，连宗王爷都在信中作保，沈毓心思纯良，是个好孩子，小夜跟着他不会有危险的。”

　　“你爹就是只老狐狸！”大漠郁闷，怒火瞄准罪魁祸首，“裴映风，你真有本事啊！”写信作保什么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裴映风专程派去送信的人——她那个不学无术就爱招摇过市的宝贝儿子裴彦书！

　　她自认聪明过人，这事竟也是一段时间后才想明白的，你说长河云曼看到大漠自个儿把宝贝儿子养成了这样，转念一想，与其让叶夜待在京师，有极大概率被大漠宠废，还是出门历练历练比较好啊！

　　娘子火大了，这就要顺毛儿了，裴映风是公认的老好人，但这天佑皇朝，也只有他能制服他这权倾天下的娘子，他一开口，就知道枕边人的软肋在哪里。

　　“小漠，长河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心头有什么样的遗憾，你也最清楚。夜儿情况特殊，我同你说过，以她的状况，其实不适合做捕快，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做不到的事情，可能有人能代替她做到呢。于你，于长河，于你们师兄妹五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是将师父为国为民的心意传承下去，是不是？”

　　大漠神色平复不少，良久，深吸了口气，她心知裴映风说的在理，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对着我是能说会道，这话又不见你跟寒师兄说！”寒师兄每次一见她，十次有七次要说叶夜的事儿，就是担心叶夜在外过得不好，吐槽沈毓将人带跑，长吁短叹说自己有负长河托付，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大漠被他烦得快有心理阴影。

　　“寒师兄的性子，总归是要抱怨的。”有的人，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发泄情绪是另一回事。

　　大漠眯着眼看人：“所以你由着他发泄，他说什么你都附和。”

　　外头人个个说他脾气好，有求必应，逆来顺受，只有她知道，她这夫君心中比谁都有数，瞅谁都跟明镜似的，算计人那是一击即中。

　　说得通俗点，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你真觉得这个沈毓是良配？”

　　对于这个问题，她家夫君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问道：“宁儿，刚才脸疼吗？”

　　裴彦宁默默地摸了摸脸：“娘啊，我作证，那个沈毓，嘴毒得很，不比您差！”

　　“那他对我家小乖……”

　　“思儿对人几番出言不逊，他丝毫未介意，言语中还对思儿多有赏识。但是宁儿说了夜儿不好……”

　　大漠露出满意的笑容，抚着下巴：“不错，不错！”

　　她一拍大腿，跟沈毓拐人这仇算是翻篇了：“回去给小乖收拾房间！对了，宁儿，府中你那院落最好，正对着莲花池，这样，你搬到西边去，把屋子收拾下给小乖住。”

　　裴彦宁立马垮下一张俏脸：“亲娘啊，您这也太偏心了吧？”

　　“你都看了十来年莲花了，少看几眼会死吗？你小乖姐姐才刚回京，作为主人家，能不能有点孔融让梨的情怀？别给老娘废话，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