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风轻》双语燕

98、第 98 章

　　佑天十年夏，澹台耀川率三军平百里营谋反之乱。而敬阳皇城，南朝新君正式登基，号武帝，改年号为启平。
　　启平元年秋，皇朝大祭之时，平乱军终于班师回朝。自此，困扰南朝甚久的千山万径百里营终于纳入南朝版图之中。而百里营数众人马，尽数蒙受皇恩，纳于骠骑营中，为朝廷正式收编。澹台耀川因平乱有功，擢升为建威大将军，赐号建威王，金印紫绶为正一品。一年中，建威大将军又南下入甸，平南甸之乱，辅佐南甸大王子夺回王位，使得南部百姓终结于连年战乱中。尔后，南甸与南朝缔结百年联盟，并遣南甸王室之女联姻皇室，共结交道之好。
　　同年，建威大将军遣部下西上入大都，暗中集结京国大王爷余部，辅助大王爷于东山再起。使京国皇帝昆萧亲自挂帅出征，平皇室之乱。
　　启平元年末，南朝表面上看起来国无大事，百姓兴安。但敬阳王城内，派系之争已甚为明显。自御史大人蒋方旗薨后，“铁血三公”唯有曹峻独撑。虽执掌了六部大权，但兵权实则旁落建威大将军。即便澹台耀川出征百里营之前，虽曾调离了兵部、御林军、禁卫军的统帅，不过痼疾已久，只是换汤不换药而已。
　　启平一年初，趁着南甸王室之女将与南朝联姻之机，有人上书予上，希望尽快确立太尉、御史新任人选。随后，吏部拟了名贴，其中太尉一职，言曰：非建威大将军莫属。此一言出，派系之争更是如火如荼。
　　敬阳的派系之争虽尘嚣浓烈，但其中的首要人物却并未在皇城之中。
　　虽刚过了冬日，眼看着冰雪渐融，但南甸已久是冷风飕飕。即便有如敬阳一般的日头，也掩盖不了浓烈的寒意。
　　一处临着微微皱起的湖波的长亭中，躺着一个人。另一边，一个女子脚步急促，朝这边走来。脚步虽然是急促地很，但两眼却不慌不忙的看着长亭中的人，甚至两眼一股淡淡的惆怅。走到长亭外时，那股情绪被掩映了下去，然后说：“将军，京中来信了。”
　　澹台耀川并不收回看着湖水的双眼，也不说话。
　　碧眉默默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底那种压抑的情感又涌了出来，但还是话语平静又道：“吏部安大人说，六部对将军升任太尉一事甚为赞同。至于武帝下旨，是迟早的事情。”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封褐色封皮的书函，见面前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上前了一步：“将军？”
　　澹台耀川冷冷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这话语一出，就如同逐客令一般，让碧眉难堪不已。不过碧眉早已经习惯他这样说话的语气，于是将信放到一边，走时哀怨看了一眼。
　　正迈步出长亭时，她又回头，朝澹台耀川的背影说：“钱勖康已调回了兵部，据说，任丞相参军。”
　　躺在椅子上的人微微动了下身子。
　　尔后，徐徐传来一句话：“乌布衣什么时候回来？”
　　碧眉一愣，径直语气：“估计还要再等几日，具体什么时候，碧眉不知。”听罢，长亭中的人挥了挥手，示意没有了其他。碧眉见状，暗沉了眉色缓缓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又卷起了湖波阵阵。

　　二月初，建威大将军亲自护送南甸王室之女入敬阳，完成大婚之礼。
　　因为南甸与南朝结盟之由，此番大婚甚为浓重。从五更之时就开始清水扫路，并铺上地衣。待日出之时，礼乐奏鸣，大婚队伍缓缓由敬阳城门而入，再恢弘至伽御门，一行队伍洋洋洒洒进入皇城。稍作安歇后，即要进行祭祀大典。
　　如此一番折腾，待日落之时，便开始进入翼阳殿，行大婚之礼。皇城中一片热闹非凡，连伽御门外也齐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希望一堵城墙上的新人面貌。
　　此时，礼乐齐鸣，不时也有烟花绽放。但建威王府中，却一片宁静，未沾半点皇室的喜庆气氛。此时的后院，却恰恰是一片死寂。只有一高一低的说话声音一阵一阵传来。
　　“属下又重新找了一次，前山后山都寻遍了，却……”乌布衣伫立着，看着坐着的人。
　　澹台耀川的脸色让他不得不压低了语气，接着低语：“灭踪崖底是一片险滩，水流又急，许是…….”他抬起头，看了看面前人的双眼，不再往下说。
　　良久时分，两人不语，只剩风吹树影动。
　　“将军？”乌布衣试探着问，说：“属下的人仍往下游守着，而且继续寻着，如若有……什么，一定会快马送出消息来。”
　　“知道了。”澹台耀川淡淡一句话，打发了他。
　　乌布衣看着那个愁眉深锁的人，想要说什么还是止住，转身又回头看了几眼后，离去。
　　于是，空荡荡的庭院中，只是剩下一树的风，和一个萧索的人。
　　他缓缓摊开了手掌，一只早就褪了颜色下小蝉簪映入眼帘。一晃之间，已经快过去了半年。自从那日后，她仿佛就从这世上遁迹了一样，怎么寻也寻不到。
　　即便他的人马苦苦找了灭踪崖三天两夜，也一无所获。
　　那湍急的河水，发出呼啸的声音，连他最后希望也卷远了去。
　　为此，他迟迟不肯班师回朝，也并没有举兵起义，而是在百里营呆了很久很久，知道他与顾微意的大婚之期临近，朝中也不断派人来催。
　　捱不过乌布衣等人的劝诫，骠骑营统领三军回朝。尔后他淡淡在翼阳殿说出了顾氏微意罹难的消息，霎时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这是顾氏微意又耍了鬼主意，逃婚了。也有人说是骠骑将军根本不想与顾氏联姻，趁机除去了绊脚石。还有人说，顾氏微意与一煞千里的江雪寒私通，逍遥去了。更有人说，是顾氏微意不愿随澹台耀川造反，自尽而亡了。
　　总之，流言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纷纷扬扬。
　　而澹台耀川，懒得解释，只卸下了铠甲，称病暂时修养。而此时，碧眉找到了他。把顾微意跟她说得话告诉了他。
　　他知道，那时候的碧眉心存了一点点希望。
　　但当时的他，没有任何兴趣。
　　连心中曾浓烈的恨，以及对权利的欲望，也仿佛黯淡了下来。他不愿意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更不愿意承认某个人确确实实占据了心中某一处。于是，自请南下入甸。
　　顾微意看对了一点，碧眉对他，永远不会背叛。
　　虽然她和钱勖康一样，是听命于曹丞相的人。
　　心乱甚烦，心结仿佛沉了下来，积在心底。虽然他在疆场越发骁勇不可收拾，在朝野越发狠辣不能自己。但心乱却丝毫未减，甚至在今日又重重地被掀了起来。
　　满目的喜庆，满眼的红色。
　　却在他看来，跟疆场上敌人所淌出的鲜血没有区别。
　　因为，如若不是她的狠命一赌，而今祭天祭祖大婚的将是他，建威王澹台耀川和顾氏顾微意。
　　澹台耀川自嘲地笑了一声，朝天边艳红的烟火看去。那一瞬极尽的绚烂，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的脸在烟火下没有表情，而是一股冷寂。
　　握紧手中的钗，缓缓站起。
　　尔后，牵了马，朝一处地方缓缓而去。

　　同样萧索的还有顾氏一门。
　　顾文山和夫人坐在堂上，看着堂外因烟火绚烂而嬉笑不止的小女儿，小儿子，两人的眉头就纠结地无法解开。此时，三夫人的儿子一口气窜进来，拉着顾文山的衣袍，大声道：“父亲，父亲，出去看烟火，好漂亮啊！”
　　顾文山哀怨地打开他的手，扬起胡子：“去，自己玩儿去。”
　　夫人见状，立即上前抱住小儿，朝顾文山看了一眼后，说：“明石自己玩去，父亲累了。”
　　叫明石的小孩儿见状，噘了一下嘴，疯跑了出去，旋即又融入了大家的嬉笑中。顾夫人转过头看着顾文山，柔声：“老爷，注意些身子……”
　　顾文山不耐烦的站起，背着双手，叹息：“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远风身子越来越弱，一门心思只晓得佛法。哎呀，本以为……”
　　顾夫人眼睛红道：“老爷，一切有命啊。”
　　顾文山“咚”得一声击在桌子上，愤恨：“命！这果真就是命。咱们的微意，微意……”
　　一说起女儿，两人就布满哀思，一时不能说话。门外处，却站立了一个身影。听罢，寂静地离开。待走离了正堂很远很远，才扶住了一颗树，大口大口咳嗽起来。
　　身后，有人上前给披上了件外袍，低声说道：“相公，注意身子。”
　　顾远风回头，看见蒋漪漪含情脉脉的双眼，浅浅回了一个笑容，握着她双手说：“多谢夫人了。”
　　两个人总是这么相敬如宾，外人看来甚是羡慕，但漪心底，却有些微苦。不过事情出了太多，自然不能上了眉梢，反而慧心一笑：“相公，不如回我们院子吧。我叫人弄了些酒菜，咱们也坐坐，看看烟火。”
　　顾远风点了点头。
　　正扶着有孕已八个月的蒋漪漪回到自己院子，缓缓坐下时，管家上前俯在顾远风耳边说了一些话。蒋漪漪疑惑问：“又是什么事情么？”
　　最近来，顾氏的人都不得不谨小慎微。
　　顾远风起身，淡淡：“有人来访。”
　　蒋漪漪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会有谁人来这冷清之地？正想问话，却见管家躬身请来一个人。而顾远风也上前，行礼：“顾氏远风见过建威王。”
　　澹台耀川官拜建威大将军，赐号建威王。除却自己的人外，朝中均称呼其为“建威王”。
　　他点了点头，眉色稍微松了些：“深夜来访，希望没有打搅大公子和夫人。”
　　蒋漪漪困难地站了起来，正要行礼，却收到一个温和的眼神：“夫人不必拘礼。我今日来，只不过想跟潇然兄喝几杯酒。”
　　蒋漪漪笑：“那臣妇就先行告退了。”
　　澹台耀川看着她被人扶着，一步一步离去，转头对顾远风说：“快要生了吧，潇然兄希望是男还是女？”
　　二人落座，顾远风给澹台耀川斟满了酒，静静看着他：“做父母的只求子女平安，此外别无其他。”
　　话语随着酒缓缓入喉，仿佛辣了喉咙。
　　顾远风又说：“不知道将军今日来，是有何事？”
　　澹台耀川笑了一声，又饮了一杯酒，说：“找个人喝酒而已。”
　　“呵呵。说起这酒，还是小时候跟微意，跟武帝玩耍时偶得来的。”顾远风缓缓举起了杯子，望着手中佳酿，亦望着面前的男人，说：“微意小时候很是顽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喝酒，于是偷了家里很多酒来喝。被父亲教训了后，自己抱了坛子找到我，找到武帝。三个人弄了很久，还真给酿出了这杯酒。”
　　面前的人只是集结笑于眉梢，看不出其他。
　　但顾远风却嗅道了空气中凝结的一丝什么心绪，他一饮而尽，说：“碧螺黛，这是微意给取的名字。”
　　“酒不是好酒，比不得敬阳名酿。但其中味道，却是我，是武帝很喜欢的。”顾远风放下杯子，仿佛有些自醉。
　　澹台耀川故意用杯子掩映了眉梢，淡淡冷笑：“想不到，她还能酿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