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我们未曾相爱过》Kayako

5、□

　　那天晚上，我们逛遍了涉谷，池袋，新宿。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逛着。累了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就近地进了一家电影院。他的手很大，很美的手形。有令人贪恋的温度，让我想起了，某个阴郁灰暗的下午，一个红发的，温和而坚定的，男人。
　　我们看的是《情书》，一部很早以前，堪称经典的爱情电影。多年以前我就看过VCD，我相信他也应该看过。但是我们两人，一起挤在冬夜狭小闷热的空间里，却再度，感动于宁静空旷的镜头。我，一个阴郁的水瓶男人；他，一个捉摸不透的牡羊男孩。我们两个，按照无聊的星座书上说，成为朋友的机率也很小，却在此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到处都是拥抱热吻的情侣的地方，因为共同的感动而感动着。我们靠得很近，有客观的，莫可奈何的原因，而我，更想与他，这样难得的靠近。
　　他的手始终紧握着我的。我几乎可以感觉，他的每一点细微的情绪波动。他的盖住了白皙颈项的头发，散发出特有的，花的馨香。那是，清新的，百合花的香味。让我沉醉。然而，我依旧清醒，我们彼此的心中，都隔着，厚厚的心墙，已经，没有人，可以打破了。
　　突然，我想到了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不知道，是我不能够爱别人，抑或是，别人不能够接受我。

　　走出电影院，天空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雪。一片片白色的精灵，大朵大朵，从天上簌簌地往下掉。这个时候，仿佛世上所有的肮脏和罪恶，都可以被洗涤，被深埋。深夜的寒风依旧刺骨，吹进我没有来得及拉好的衣领，刀刃一样尖利地，刺进了我的皮肤，切断了静脉。供血不足。
　　路上，没有防备的行人，脚步匆忙，眼神诅咒。两个人，漫步在飘雪的街头，昏黄的路灯下，有些呆滞的样子。然后，我看到他，眼神中堆积起满满的欣羡，与幸福。跳跃着，轻松地，不顾路人惊异的侧目，他舒展开双手，高声地，放肆地，欢笑，大叫。
　　薰，你看，下雪了。下雪了哦！
　　白色，飘落到他圆滑的轮廓上的时候，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在地上，于是遍寻不着。而我，看见了，却分不清，那种晶莹，到底，是顽皮的精灵的露珠，或是，掩饰不去的，泪水。

　　始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带他回来。那个，谁也不曾踏入的空间。却也不想弄明白。只依稀记得，他单薄而湿润的身子，在冷风中如流浪的小猫一样瑟瑟发抖。他靠近我，感受不到体温。我轻轻拉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回到，属于自我的，静谧，孤独。
　　夜，是深刻，神秘的。充满了一切的可能性。他坐在我白色的组合沙发上，披着有我的味道的大衣，蜷着身体，捧着冒热气的马克杯。透过升腾的迷蒙，他的双眸是魅惑的，流转的，晶莹的。那是，沧海桑田，星移物换之后的，变幻，莫测。
　　有一刻的冲动，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上前吻他，不在乎世俗，不在乎周遭的一切。之前，我可以虚伪地微笑，与任何一个相识不到五分钟的女人接吻。而此时，看着他的眼瞳，我发现了自己的小心翼翼。
　　不管怎样相似的气息，我们依旧陌生。充其量，在网上聊过十几个小时，在现实中彼此共度了那么几百分钟。在他异常明亮的视线中，我难以逃避地看到了自己的寂寞，与脆弱。也更加明白，我和他，再也没有可能，走进彼此的生命。
　　两个太过相似的人，一旦相恋，最后的结果，常常是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天崩地裂，无可挽救的，同归于尽。
　　我们在黑暗中静坐了很久，谁也没有开口。只有时钟的指针，滴答作响。没有人气。一向的样子。沉闷的分子，凝滞在空气中。
　　抬起头，他眯眼看了下时钟。好晚啊，他轻叹，坐直了身子，放下小熊图案的马克杯。我的Shinya，他会担心的。喃喃低语着，有如未曾发现，我的存在。我的Shinya，会怕黑，会怕孤独的呢。他终于与我对视，而视线，又终于穿透了我，投向了更远的，我所不知道的，彼方。
　　他用的是“他”。我没有插嘴。没有多问一句。他的事，他们的事，我无权干涉。在他站起身，用很生疏而别扭的礼仪，向我说谢谢的时候，我也站了起来。敏，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如此顺口，不奇怪地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迷惑，和我心中的惊诧。
　　我，有礼物想给你。想起了那把“庞然大物”，我进屋，丝毫不担心他会莫名其妙失踪。当我从卧室里拿出那把积了些灰尘的贝斯的时候，他的嘴唇有些微动，而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这个，应该是很适合你的。收下它，好吗？
　　他接过了，什么也没有问，鞠了一个躬。他笑。薰，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我走了。
　　我送你，到楼下。这样的深夜，你一个人，不太安全。我说，并没有为自己付出了多余的同情心，不自然。他没有反对，默然转身，率先走出了门。
　　两个人走到楼下时，雪依旧下，风依旧很大。我为他拦了辆计程车。我说，晚安，希望你今晚，快乐。他在关门之前，突然拉住我的袖口，拉下了我的身体，在我冰冷的唇上，印下了蜻蜓点水的，轻柔的一吻。温软，有人类的，温度。
　　知道吗，水瓶座A型血的男人，是自私而软弱的。祝你生日快乐，薰。
　　我期待着他能再对我说些什么。他究竟还是没有说，从车窗中伸出手，用力地挥。我原地不动，看着，直至车消失在视线所及的地方，直至，有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这个机械惨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