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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偷天换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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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泰宫乃雍帝处理政务之处,富丽堂皇,气势恢宏。
符姚一向守矩,极少来此处,毕竟男女有别,而朝臣往来不免遇上,到时又要搬出一大堆的规矩,那些大臣们不厌烦符姚也懒得遭这罪。
却说符姚这厢刚烦请宫人入内通报,殿内便响起一片瓷器落地的声音。
符姚颇为担忧,但未得陛下宣见是不能入内的。
半晌,入殿通报的宫人退出来,传符姚入内。
承泰宫内,雍帝一脸怒色的坐在黑漆长案前,奏折、镇纸、砚台等散落了一地,看来是陛下在盛怒下扫落得。
“陛下万福。”符姚行礼请安道。
“赐座。”雍帝缓了缓怒色,恩赐道。
承泰宫内只有御座,宫人听闻圣旨,连忙在雍帝下座安了个席位。
符姚领旨谢恩,端正坐下。
雍帝也不避讳,当着符姚的面说道:“朝中宿将老臣,纷纷凋谢。骠骑大将军又薨,军心未安,朕甚忧虑,尔为吾雍国栋梁,应有所陈述。”
太尉俯首道:“蒙陛下宽宥,臣万死不辞。臣以为赵瑾瑄赵太傅天资颖慧,智勇双全,非臣下可及万一也!”
这件事符姚略懂一二,近日骠骑大将军薨逝,朝中无人可驾驭此位,七皇叔很是忧心。只是太尉大人未免过于大胆了,赵太傅虽身做皇子之师,却不愿再入朝为将,七皇叔因此对未能驯服赵太傅之事极为恼怒,往后不许任何人再提及此人。
意料之外的,雍帝并未恼怒,沉思了片刻后挥手命太尉大人退下了。
符姚亲手端过一杯茶,呈给了雍帝,温言道:“陛下。”
“阿兮极少来承泰宫呢。”雍帝浅饮了一口,放下茶盏,不由叹息一声。
“承泰宫乃陛下议政之处,妾一介女流,本不该涉足。”符姚款款笑道。
“天下之大,唯有阿兮最懂朕心。朝臣们动以朝廷为辞,妃嫔们则每日为争宠勾心斗角,他们何尝体谅过朕的苦楚?”雍帝惆怅不已,“阿兮,害你受累了。”
“陛下,妾甘之如饴。”符姚眼底浮现出几分担忧之色,七皇叔的言行异于往日,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放置在长案下的双手揣揣不安的相互揉搓着,符姚沉默了片刻,悻悻然地说道:“妾有一物想呈于陛下。”
雍帝大概以为是宗卷之类的,命随侍宫人上前转呈。
符姚羞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并未交予宫人,而是亲自递到七皇叔面前。
香囊很素朴,只刺着“国泰民安”四字,香囊里放的也不是香料,而是符姚为七皇叔求得平安符。
“朕倒忘了,乞巧节将至,宫里又该穿针了。阿兮每年都不忘给朕求平安,朕心宽慰。”雍帝含笑接过,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只是阿兮的手艺还是那么‘巧’,从来只刺字不绣花。”
符姚嗔怒道:“陛下,妾绣的花难登大雅之堂,刺字还是可以的。”
雍帝将香囊挂在腰上,随口道:“既然来了,今儿个就在这用膳吧,不回长信宫了。”
“诺。”符姚暗自偷笑,正合她意。
用完午膳,裴长使派人送来她亲手所做的蓬燕糕、丹桂花糕和莲叶羹。
符姚忍不住馋,迫不及待的想尝鲜,却被雍帝制止住。
伺候雍帝用膳的宫人走上前来,先以银针试毒,然后每碟糕点都浅尝了一口,半个时辰后才躬身退下。
送糕点来的裴长使宫里的宫人眼睛都睁大了,瞪着符姚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据符姚所知,裴长使时常做吃食给七皇叔,七皇叔极其信任她,从不让宫人试吃。由此可见,七皇叔宠爱她甚过裴长使,那宫人自然为自家主子报不平了。
雍帝察觉到那宫人不善的眼神,冷哼了一声,命她退下了。
折腾了半天,符姚困得眼皮直往下掉,于是略尝了口蓬燕糕后便向七皇叔请辞了。
“在这歇下吧。”雍帝怜惜道,让宫人撤下吃食,抱起符姚走至内殿,放在龙榻上。
符姚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莫约一个时辰后,负责照顾符姚起居的宫人把她叫醒,禀报雍帝已被大皇子符临引走了,现在承泰宫内除了她外还有雍帝身边的一名内侍。
符姚稍作梳洗,召来那名内侍,命其去准备步撵。
待那名内侍退下,符姚匆忙溜到前殿,翻看长案上的奏折。
奏折分列两侧,一侧是尚未批复的,一侧则是批复过了的。符姚找出奏请二皇子符顺、三皇子符徵封王的奏折,摊开来看,发现雍帝并未批复。
长案上还摆着一个漆金食盒,符姚掀开盖子,第一层里面摆着只动了两口的蓬燕糕、莲子羹等。而底下那层并未摆上吃食,却是两册竹简。
符姚连忙将竹简取出来,粗略的通读一遍,将其中一册放回长案上的奏章里去,换上朝臣请旨封王那册。
此乃三策,偷天换日、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符姚心知七皇叔时常与裴长使商谈政事,偶以食盒传递奏章,以防悠悠众口。
此番偷天换日,犯下滔天大罪,若被七皇叔晓得符姚与符临他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故而偷换奏章后,符姚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倒流了一般,手心冒出了冷汗。
所幸前去准备步撵的内侍回来,符姚带着宫人回长信宫压惊去了。
晚膳时承泰宫的内侍前来传旨,遇上太医院的太医令,得知符姚身体微恙,连忙回承泰宫面圣去了。
按照计划,皇长子符临会与雍帝在承泰宫商议政事,而符姚必须将雍帝引开,好让符临将奏章换回去。
雍帝听闻符姚身体抱恙,果真摆驾长信宫,宣召太医院的众太医再次问诊。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扰了其他各宫,各宫主子纷纷前来长信宫问安。此外,裴长使的食盒已由宫人送回了承泰宫,符徵趁机翻找出来,放回原位。
这厢雍帝关切的询问太医,太医院那些早磨成了精的太医们自然不敢说符姚装病,一个个愣是道出两三个病因出来。
雍帝命他们出外殿商讨个方子,又三言两语打发了前来问安的妃嫔们,才握住符姚的手训斥道:“阿兮有病在身,为何不派人禀告于朕?”
“陛下日理万机,妾不过偶染不适,怎敢惊动陛下。”符姚乖巧的回道,又转头看了看天色,早已日落西山了。
符姚回握住雍帝的掌心,提议道:“陛下担忧妾之身,定未用过晚膳就到长信宫来了,不如让王长御去备些膳食,妾也尚未用晚膳呢。”
“阿兮你就是太明理了,不骄不躁,不妒不争,实在不似个孩子。”雍帝心疼的揽符姚入怀。
“正所谓无欲则无求,妾自幼长于掖庭,安享荣华,再无所求,又何必与旁人争!”皇祖母曾经说过,符氏的女儿皆是骄傲自负的,尊荣的身份给予她们的是同等的傲气,永远高高在上才是符氏女儿该有的姿态。
雍帝欣慰地笑道:“阿兮当得符氏儿女,丝毫不输男子气概。”
两人谈话之间,汤药已由宫人熬好呈上,雍帝陪符姚用了汤药,略略尝了几口膳食,又匆匆离开长信宫了。
次日,宫内上下谣言四起,皆传宠极一时的裴长使惹怒了天子,被囚禁起来,即日处死。
周昭仪等借着问安前来打探消息,符姚假作不知,她们只好无功而返。
午后,符临与符徵相携而至。
昨日偷天换日之策,必是奏效了,但是他们皆未预料到,雍帝竟会如此决绝!
雍帝与裴长使时常商谈政事,裴长使看过请旨封王的奏请,为了皇五子定会婉转劝谏雍帝封王封地。雍帝就算本有意封王,但见朝中臣子、后宫妃嫔如此迫切的想遣皇子出宫,心中不悦,自不会应承。
此计并不算高明,只有三层胜算,成败在于人心。所幸符姚猜对了,虽然雍帝的决绝不在预料之内,但旁人的生死与她何干?
因为在宫廷之中,背叛与陷害无处不在,连父母兄长也不能依靠。权势可以给予他们一切,但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多。
“父皇行事一向稳重,素来不插手后宫之事,偶有口谕皆派人传达于阿兮,令阿兮用玺。此次如此仓促,恐怕另有用意。”符临担忧道。
“陛下虽戎马半生,却从不滥杀老弱孤寡,对后宫女子诸多忍让……裴长使罪不致死,除非陛下有什么必要其死的理由。”符姚抚过衣裙上的褶皱,沉声道。
“自古帝王擅长制衡之道,无论是朝堂上的制衡还是后宫的制衡。如今后宫之中,周昭仪与苏婕妤位分最高,苏美人与梁美人深得帝宠,裴长使次之,魏良人则替父皇诞下二子一女。至于周充依其人,如今身陷琳琅,等同于废子。陛下赐死裴长使,阿兮再除去周昭仪,苏氏一门独大,到时为了制衡后宫,父皇定会择人……”符徵话至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遂抬头望去,在符姚与符临的眼底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无需言语,皇家的孩子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敏锐得多,符姚深知符临二人定是同她想到一块去了。
立后!
唯有立后,方能解释陛下的决绝。
符姚长袖下的双手隐隐颤抖,隐带水雾的眸子微微垂下,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幼小的他们无法抵抗的命运正在悄然迫近,而他们依旧无能为力。
“阿兮……”符临长叹一声,一如既往的欲言又止。
符姚明白有许多话符临他无法开口,因为他同符徵一般,心怀雄心大志,并非耽于美色、沉浸在儿女情长中的浪荡子弟。
须臾间,符姚已平静下来,徐徐抬眸笑道:“自古女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君命!况且皇家子女,盲婚哑嫁本是寻常,能嫁于陛下,我不知比其他公主命好得多了。毕竟她们在成婚之前,未必有幸得知夫君的品性。”
“即便注定一生沉沦在斗争之中?”符临皱着眉,一直用着怜惜的目光看着符姚。
“皇家儿女与生具备斗争的勇气与能力。”符姚躲过符临的注视,平静的回道。
符临未再多说,默默退下。
“皇兄屈服了,惹怒父皇对他来说并无好处。”身侧的符徵坚定的眼神中总有一丝符姚看不懂的东西,比无奈更甚,类似于绝望的东西。
“立后已成定局,谁也无法阻止,我们早已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符姚淡定的一笑,握住符徵的右手。
符徵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含了几分热切,不禁抬眼看符姚,肯定的说道:“皇兄一定会后悔的,他舍弃了再也无法找回的东西。”
符姚想对符徵说,嫁给皇子与嫁给帝王并无不同,皇室的婚姻本就注定了与爱无关。诚然她对七皇叔唯有亲情,与符临青梅竹马互生情愫,但太过薄弱的感情不足以让他们彼此抛弃身份责任,共同抵抗未知的命运。
符徵见符姚犹疑不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仿佛在说皇兄做不到的,他可以为她做到。只需要一个承诺,她对他的承诺。
微微苦笑,符姚长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旋又恢复了平静。
符徵放开了符姚的手,他太清楚符姚的为人了。
“阿徵,过几日搬出长信宫吧,我会同陛下禀明的。”符姚偏过头,不欲让符徵瞧见她此刻的神情。
符徵亦知他不该再在长信宫行走了,遂低声应诺,徐徐退了出去,给符姚留下独处的时间。
年少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们都该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