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夷歌》珍珠贝

43、第三章 殊途（14）

　　薛府的人都沉浸在薛小姐大婚的喜庆之中，没人发现我想逃走，我很顺利的找到了后门，可是却没有开门的机会。
　　“晛儿！”身后传来严亭颂的呼唤，如同魔咒，令我浑身一颤。
　　我木然转过头，伪装出一抹笑意，却伪装不了苍白的脸色。
　　他星眸一闪，捕捉到我的异样，却还是向我展露出动人的笑颜，一字一句都带着关切，“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乱跑。”
　　他那倾倒众生的绝世容颜此时只让我觉得虚伪，曾经让我感动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微笑着向他靠近，“我也在找你呀。”
　　“是吗？”他的笑容高深莫测，锐利的目光直逼我心，“找我有什么事？”
　　“我……”我略一迟疑，平复着自己狂跳的心，笑道，“我做了个梦，梦到你骗我。”
　　他微一迟疑，动人的笑容却丝毫未变，几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所以那只是做梦而已。”我适时的补充道，笑靥如花。
　　他依旧从容，象往常一样宠溺的揽住我的肩，“还象个孩子，梦里的事也放到心里。走，跟我回房。”
　　我没有挣脱，扬起无邪的笑脸，“严大哥，你都快成亲了，以后该没有时间陪我了，不如，现在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他目光紧紧锁住我，象是一切早已了然，一语双关，“你想去哪儿？”
　　“骑马。”我抬起明亮的眸子，若无其事的答道。被他抓到，我已很难脱身，只能赌一把，出了薛府，有了马匹，我多少能多几分胜算。
　　他深深的望向我，忽然一笑，那是我熟悉的笑容，优雅不群，“好，如你所愿。”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与他月下并肩驰骋，也是最后一次。今生，我不想再见他，即使再见，也绝不会有往昔那坦然的心境。
　　身下的胭脂马载着我风驰电掣的飞奔，他骑着那匹如雪的骏马如影随形，无论我快还是慢，他都与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用这种方式无声的告诉我，我逃不出他的掌心。
　　我与他一起策马走过了街市，走过了民居，一起走到城郊。
　　“还要走吗？真的不想回去了？”他勒住缰绳，挺拔的身子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话中有话，我知道我的心思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此刻，我已经没有退路。
　　“那么，你会让我走吗？”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闪躲。
　　他淡去了笑容，只是一双星眸深深的盯着我，“我知道你听到了我和义父的话，可是我说的那些，你相信吗？”
　　我的心猛一抽搐，原本的愤怒和坚决竟有些许动摇。为什么我会矛盾？我甚至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甚至希望他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面对他深深的目光，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的眉峰微微收紧，似乎在埋怨我不懂他的心，“你真的认为，我为你做的一切，只是利用你吗？我如果不说那样的话骗我义父，怎么能把你留在身边？怎么能保护你？义父跟吐尔洪一样，拼了命的想要你母亲的遗物，如果你落到他的手中，他会让你生不如死！”
　　真想相信他，相信他是一心为我着想。可是他在竹林中说的那些话，同样真实得不容怀疑。不过转瞬之间，他所说的话可以截然相反，他到底是在骗谁？他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如果连将他养育成人的义父他都可以骗，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怔愣的望着面前的绝美男子，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把自己藏得太深，深得让我害怕，我抬起头，禁着眼底的薄薄水雾，“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看着逻盛炎掉进你的圈套。”
　　他明艳的眼中瞬间染上一层阴霾，“你为何只相信他对你是真心？为何我对你的真心，你从来视而不见？”
　　“因为他从来不会骗我。”
　　他脸色一僵，没有了一贯的优雅与傲然，冷笑中都是他的不服，“你以为，逻盛炎就是真心对你吗？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早就和吐蕃公主订过亲！蒙舍诏在吐蕃和大唐之间左右逢源，还真多亏了他……”
　　“住口！你这样含血喷人诋毁不了他，只会让我瞧不起你！”我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我与逻盛炎这一路走来，患难与共，经历生死，我们的感情有多真，岂是他可以诋毁的？
　　“我含血喷人？”他直视着我愤怒的目光，无奈的苦笑着，“这事天下皆知，我用得着来骗你吗？枉你对他死心塌地，却不知所托非人。白马城一战，他败得莫名其妙，然后就凭空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西凉人掘地三尺都寻他不到，不奇怪吗？你一个弱女子，从未出过皇宫，你都可以费尽心机寻他，他若心中有你，说什么都要四处找你，总会留下点蛛丝马迹，怎会这样音讯全无？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没想过要再见你！”
　　“你……骗子！”我想怒斥他，却无法理直气壮，我不想相信他的话，却不由自主的心虚。逻盛炎的离奇失踪，总让我觉得太过蹊跷，这一路上天灾人祸如影随形，真的只是巧合吗？我的人生已足够黑暗，逻盛炎就象我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生命，如果连我和他的感情也值得怀疑，就是将这一缕阳光也彻底抹去，从此，黑暗到底。
　　如果真是那样，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
　　恍惚中，我被严亭颂拉下了马背，强健的臂膀近乎粗野的搂痛了我。我撞上他的胸膛，惊觉他的心跳是如此之澎湃！大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我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璀璨如星的眸子专注的与我的目光交织，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眼中闪动着真实的情愫，“跟我走吧，我们浪迹天涯，做一对神仙眷侣……”
　　微微沙哑的声音消失在我的唇边，淹没在他狂风暴雨般疯狂的激吻之中。沉香的香气萦绕着，象是一种诱惑，引诱着我滑向深渊，却还执迷不悟。
　　有一瞬间，我真想让自己沉沦下去，就这样忘了自己。
　　可是，心为什么会痛？是谁在灵魂深处呼喊着，叫嚣着，唤醒我的理智？
　　我终究是舍不下逻盛炎的！
　　即使我对严亭颂有了那么一点不自主的心动，但哪里比得过我与逻盛炎的生死与共？
　　“放开我——我是逻盛炎的妻子……”我疯了一般嘶喊着，用尽全力将他狠狠的推开。
　　他怔愣的看着象疯子一样的我，忘了言语。
　　“我和他之间，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他仰起头，绝艳的脸上只有一抹凄楚的冷笑，“如果你选择的是我，我就会带你远走高飞，我向你承诺过的每件事都会做到，我会让你每天都过得幸福快乐……可是，你选择的是他。那你就走吧，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我义父的人遇到。他的野心和势力大到你不可想象，你若是被他抓住，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救不了你了……”
　　他跃上马背，背对着我，翩翩背影飘逸得不食人间烟火。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孤寂落寞，“如果离开我会让你高兴的话，我会让你走。所有让你高兴的事，我都会去做，这就是我的真心，我以为，你会懂……”
　　他猛的一抖缰绳，坐骑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绝尘而去。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溶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真象是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中的快乐、伤悲，梦中的心动、心痛，转眼便是过往云烟，只留下失魂落魄的我，在这无边夜色中，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我策马狂奔，任凭夜风吹去我脸上纷尘的泪，我第一次不知道这泪水是为了谁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