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夷歌》珍珠贝

38、第三章 殊途（9）

　　也许是出于愧疚，严亭颂终于答应送我去蒙舍诏，他说一定要抢在世子之前到达，如果找不到逻盛炎，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我带走。次日，我们向万神医辞了行，匆匆上路。
　　他再也不掩饰对我的关爱，几个下人心知肚明，也不便多说，只能随他去。他还算君子，一路上没有再对我有出格的举动，我们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有些尴尬的关系。
　　进入剑南道地界，已是乍暖还寒时节。
　　剑南道地势平坦开阔，严亭颂一时兴起，要教我骑马。
　　几个下人有些诧异，吐尔洪牵来两匹马，面露难色，几次欲言又止。严亭颂冷眼扫过，不为所动，一把将我抱上了马背，与他同乘一骑，不管我的脸已绯红，“以后我们要行走江湖，你不会骑马怎么行？别管别人怎么看，我们自由自在的就行了。”
　　他缰绳一抖，将其他人远远的甩在身后，在冬日的暖阳下与我肆意驰骋。
　　空旷的原野上，他手把手的教我骑马，甚至亲自为我牵马，飘逸如仙的白色身影一直在我身边，让我放心。
　　当我终于可以独自握着缰绳，与他并肩驭风而行的时候，我象疯子一样大声叫着，笑着，享受着微风拂面的自由和随性，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我抬眼望向他，他洁白如玉的脸上渐渐氤开血色，我似乎感觉到他的温度——原来他不是玉雕，他也可以如此真实而温暖。
　　“晛儿，你知道这世间什么动物最苦吗？”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了往常的优雅淡笑，英挺的眉骨间似乎隐藏着一丝忧伤。
　　他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我，伸手轻轻抚摸着坐骑光滑如缎的鬃毛，“是马。从一出生就必须站着，被一条缰绳束缚，听命于人，一生都在奔波劳累，直到死才能躺下。”
　　他的话另有所指，我看出了他的脆弱，他虽然一向处乱不惊，沉着淡定，可是内心一定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楚。
　　我策马走到他的身边，伸手握住了他手中的缰绳，“严大哥，连我都可以从牢笼中逃脱，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为什么不挣脱缰绳，做一匹野马，自由的驰骋在荒野山林间呢？以你的才智武功，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能束缚得了你。”
　　他修长的手指一颤，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突然咧开嘴笑了，“野马？你说我是野马？那你知不知道，野马是会咬人的。”
　　他向着我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我尖叫着策马狂奔，但哪里敌得过他的高超骑术。我被他揽住了腰肢，直接拉到他马背上。他拥着我，温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走吧，我们一起去做脱缰的野马……”他抖开缰绳，月白色的身影与身下雪白的骏马化作了一道闪电，绝尘而去。
　　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象个心无城府的孩子，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蛊惑了我，我忘了一切，只是跟着他一起开怀大笑，策马放歌……

　　与严亭颂的相处，越来越无拘无束，他甚至会偶尔与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象以前一样那么高不可攀。我开始习惯叫他严大哥，喜欢跟他一起骑马，闲暇时，我缠着他要他教我武艺——我不能总做别人的包袱，世事无常，没有谁能永远让我依赖，我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你看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象是拿刀拿剑的人吗？学什么武艺？有我在你身边，还有人能欺负你吗？”他不肯教我，俊美的脸上却满是对我的宠溺。
　　“严大哥，你不要小看我，在冷宫里，为了不被人欺负，我多少还是有点功夫底子的。”我不满他对我的轻视，不服的反驳着。
　　“是吗？”他扬眉一笑，将手中的“昆吾剑”递给了我，“我原地不动，你十招之内能用剑刺中我，就算你赢，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敢试一试吗？”
　　“好，若是伤了你，可不能怪我。”宝剑出鞘，我向他攻了过去。
　　他只是微微笑着，如同看待一个撒娇的孩子。我的花拳绣腿显然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哪怕有把剑在手，也跟他实力悬殊太大。三招之后，他就失了耐性，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后腰上一点，我只感到身体一阵刺麻，顿时重心不稳，眼看要重重的摔上一跤。
　　他没有让我摔倒，用他宽阔的胸膛接住了我，那情形象是我故意对他投怀送抱，我手中的剑也被他轻易的夺了过去，迅速的收回到鞘中。
　　“你耍赖，说好十招之内你原地不动的。”我不服的挣扎着，却被他的大手紧紧扼住了腰肢。
　　“傻瓜，你若是能在十招内伤到我，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还学什么武艺？跟你开个玩笑，你还真信了。”他笑着，双臂缓缓收紧，让我和他之间没有距离，“你这样用剑真让我提心吊胆，真怕你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杀了，我实在是不敢再看下去了，以后，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碰兵器的……”
　　我用力推开我跟他之间暧昧的距离，有些失落的说道：“我不想自己那么没用，不想当别人的负担和拖累。”
　　“男人天生就该是保护女人的，我愿意被你拖累。”他俯下头，俊美的容颜在我面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我用力扭头避开，“严大哥……你答应过不为难我的……”
　　我的话刺痛了他，他注视着我，牵强的扯出一抹苦笑，抓起昆吾剑，奔出了门外。
　　“严大哥……”我担忧的奔到了门边，再也迈不开腿。
　　他在月下近乎疯狂的舞剑。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剑法——昆吾剑出鞘，寒光闪闪，象是一条白龙，在他手中肆意的翻飞流动，剑尖划出朵朵剑花，让人惊艳的妖娆。或许只有严大哥这样的文武全才，才能把那冰冷的剑舞得这样多情，这样美丽，令人迷醉。他月白色的长袍随风而舞，矫健的身形，灵动的身手，光芒胜过了剑光与月光，美得不象凡人。
　　他的身子猛的闪到我的面前，宝剑入鞘，他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凄楚，“真想，忘了一切，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
　　我品读着他深奥的话，他却淡去了眼中的凄楚，唇角浮现一丝笑容，“我可以教你一套逃生的功夫，叫做‘逍遥游’。我看你行动敏捷，学起来应该不难。你用不着冲锋陷阵，所以没必要学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真正危难时刻，能够成功脱身，保护好自己，才是真正有用的，你愿意学吗？”
　　我又惊又喜，“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他的笑容有几分无可奈何，语气却温柔至极，“我早被你气死了。”
　　（注：昆吾，奇石，质地坚硬。《云笈七签》中有载：“上多山川积石，名为昆吾。冶其石成铁作剑，光明洞照如水精状，割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