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夢》水中无月

2、下篇

　　「直義，真是不像你呀。」坐在上席的足利尊氏忽然如此說道。
　　一直望著庭院發呆的直義，在被高師直推了幾下之後才回過神。「啊？抱歉，
　　哥哥你說什麼？」
　　尊氏爽朗的笑了幾聲。「你最近老是在發呆。不像你的作風。」他朝直義投以
　　曖昧的眼光，語氣裡帶著濃濃笑意地說道：「我聽家宰說了。你跟涉川家的女兒在
　　來往？」
　　直義聞言，狠瞪了一旁的高師直一眼，暗罵多嘴。而尊氏也接收到直義不滿高
　　師直多嘴的暗示，逕自笑起來。
　　「有什麼關係？算起來我們跟涉川家也是門當戶對，你若想迎娶她為正室的話
　　，沒人會反對。」尊氏順手打開手中的折扇，認真地。「何況季子小姐勤奮又美麗
　　，與你很登對。要不要為兄的去跟涉川提親？」
　　直義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哥哥你先關心自己的事吧。」
　　「什麼意思？」尊氏不解地。
　　「大塔宮 ─── 」
　　直義一提起這個話題，家宰便配合地將一旁的僕人支開，便將紙門闔上。
　　「嗯？大塔宮怎麼了嗎？」尊氏絲毫未查覺局勢的變化，更沒發現直義的臉色
　　已因為他不關己事的回答而變得相當難看。「啊，是否要為上次他贈送慶子(*1)薰
　　香作回禮的準備呢？」
　　回禮！？直義差點要昏過去。要不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親兄，直義早就宰人了。
　　他一個嘆息，強壓下自己的怒氣後說道：「我們得除掉大塔宮。」
　　「你說什麼！？」聽見直義的話，尊氏的折扇幾乎要自手中滑落。
　　不把尊氏的震驚看入眼，直義冷淡地解釋著。「大塔宮的存在對我們而言太危
　　險了。不除掉他的話，我們足利家的立場會相當不利。必須利用機會將大塔宮扯下
　　來，除掉他，一勞永逸。」
　　尊氏將折扇緊緊一握，怒斥：「住口，直義！有時我真懷疑你的體內真的流有
　　人類的血液嗎！？說著如此殘酷話語的你……看起來……簡直有如修羅！」
　　直義的臉色煞時刷白，一瞬間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哥哥，你必須當上征
　　夷大將軍。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惜將雙手沾污！就算是化身修羅也甘願！這同時也
　　是足利一族最大的夢想！」

　　語畢，直義狼狽的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議廳。
　　高師直看著尊氏懊悔的神情，也不禁嘆息。尊氏很疼愛直義這個弟弟，只是有
　　時總會衝動一時說錯了話，傷了直義的自尊心。
　　知道目前能調解這場兄弟紛爭的只有自己的高師直朝尊氏行禮後，便起身往直
　　義的居所走去。果然一踏進直義的居所不久後便看見直義坐在長廊上，望著庭園一
　　片翠綠。

　　「家宰……若有一天我成為哥哥的阻礙……」發現高師直已來到身旁的直義以
　　冰冷的語氣說道：「就殺了我吧。」
　　高師直的心跳頓時漏跳一拍，連忙解釋。「直義，主公他並不了解……」
　　「家宰，你並不了解我的意思。」直義緩道：「為了哥哥，我得罪太多人。或
　　許有一天，我會成為他的絆腳石。要是哥哥到時下不了手……家宰，你必須代替哥
　　哥將我這個阻礙除去。就像我除去大塔宮一般……」
　　聽到直義的話，高師直心裡已有個底了。「你該不會……你真的實行了？」
　　直義默然地點頭。「我昨晚已與廉子夫人(*2)密會過了。為了能讓她的兒子登
　　上帝位，她相當樂意助我一臂之力。之後只要再對外傳播大塔宮意圖謀\反，計劃便
　　已成了一半。」
　　高師直不禁倒抽一口氣。「直義你果真是修羅化身啊。」
　　直義揚起一抹恬淡的笑，卻令人感到背脊發涼。「或許吧。」

　　他將銳利的視線投向正在庭園裡忙碌不停的季子。想起前些日子在半夜裡與季
　　子三度偶遇，兩人短暫的交談了會兒。

　　『直義爺常做惡夢嗎？』
　　『不就夢到地獄嗎？每天都在做同樣的夢呀。』
　　『直義爺，季子看過的書不多。但記憶最深的是蜘蛛絲的故事。如果直義爺夢
　　到身處地獄的話，我一定會織一條最堅固的線，讓直義爺能攀上西方樂土。即使其
　　他人都沉睡，季子也會陪在直義爺身邊，將直義爺自惡夢中喚醒的。』
　　『即使會被我一同拖入地獄？』
　　『是的。』

　　「家宰，我決定了。」他忽然開口。
　　「嗯？」被暖陽曬得正昏昏欲睡的高師直懶懶地應了一聲。
　　「我要迎娶涉川季子為正室。」
　　一剎那間，高師直的睡蟲被盡數嚇死。他驚叫。「你瘋了？」
　　「我想娶妻需要驚訝成這樣嗎？」直義一副沒事樣的淡問。
　　「是直義你的話，需要。」他語重心長地說道：「直義，不要將她一同拖入不
　　幸。」
　　「我有嗎？」他露出天真的表情笑答。「是她的話，或許會願意與我一同墮入
　　地獄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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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後，直義利用了後醍醐帝的寵姬阿野廉子的欲望來污陷大塔宮意圖篡位，使
　　大塔宮被幽禁在鎌倉。在迎娶其妻涉川季子不久之後，直義也回到鎌倉鎮守。
　　建武二年，北條高時的遺孤北條時行在鎌倉舉兵，稱之為中光代之亂。當時身
　　處鎌倉的直義也被捲入這場戰事。
　　由於剝削舊鎌倉幕府武力的關係，鎌倉所有的武力不強，隨即被攻入。無法抵
　　制北條時行的直義命人向在京都的尊氏求援，但礙於尊氏必須等待後醍醐帝下命才
　　能起兵，情勢更加岌岌可危。直義意識到北條時行攻打鎌倉的目的可能是想利用被
　　幽禁在鎌倉的大塔宮，於是率人前往幽禁大塔宮的淵邊，取下大塔宮的人頭，並栽
　　贓給北條時行。
　　尊氏的立場雖是要等待天皇下令才能動軍，但在無法袖手旁觀的情況下，尊氏
　　選擇了弟弟直義。雖然此舉被視為不尊重後醍醐帝，但是取下了北條時行的人頭，
　　也算將功抵過。其後，除去了強大政敵的尊氏一路平步青雲。
　　然而就在尊氏即將登上征夷大將軍寶座的前夕，部份視直義為眼中釘的大臣們
　　聯合陷害直義，打算逼迫尊氏處死直義。但尊氏怎麼也不願處死自己的弟弟，家宰
　　高師直只好私下傳出處死直義的命令。
　　高師直遵守了與直義的約定，將他這個絆腳石除去。為尊氏登上征夷大將軍寶
　　座之路，鋪上最後一塊基石。

　　就這樣，促使足利尊氏登上征夷大將軍寶座的幕後黑手 ─ 足利直義，死於相當年輕的歲數。他與其妻涉川氏之間未曾有過子嗣，但是他終其一生都未曾娶過側室，只愛著涉川氏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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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鳥而輕啼不止的早晨，我緩緩睜開雙眼。那個人正站在我的身旁看著我，然後露出我所熟悉的笑容問：
　　「做惡夢了嗎？」
　　我神智恍惚地喃喃說道：「那個人…………也許他前世虧欠你太多了也
　　不一定……」
　　他聽到那個禁忌的名字，不禁眉頭一皺。「妳在說什麼鬼話啊？」
　　我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

　　我做了個夢。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夢……那個夢中有你。你有個很敬愛的他。
　　為了他沾了滿身的血腥。給了他所有的東西、滿足了他所有的願望，即使你知道自
　　己最後會不幸。
　　我做了個夢。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夢……那個夢中，有個很愛我的你，有個很
　　愛你的我。我們深愛著彼此，愛到即使會將對方拖進地獄也心甘情願……

　　(*1)慶子 ─ 因為找不到資料，而為尊氏的正室取的名字。
　　(*2)廉子 ─ 阿野廉子，後醍醐帝的寵姬。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而與直義聯手陷害當時的大塔宮(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