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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桃花共饮[恭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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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少恭在弹琴,大片大片的桃树,将蓬莱的废墟淹没在一片粉色的海洋里,艳丽的色泽将这个静坐抚琴的人突显得格外清淡。
清越的琴音,穿透层层叠叠的桃花飞向天空,一圈圈荡漾开去,桃林里花瓣纷飞落了一地,也落了百里屠苏一身。
他正坐在某株桃树下,饮酒,是的,饮酒。
百里屠苏不嗜酒,他的酒量也极差,所以很多时候,他只是拿着一小杯,慢慢的啜饮,一杯酒,可以喝一个上午,他别的不多,最多的便是时间。
只要不离开这里,他便是永生,一如欧阳少恭。
喝酒的习惯,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了,好像慢慢的,便喜欢那种感觉,清淡的酒香把整个人都熏得微醉的感觉。
他的第一杯酒是欧阳少恭递给他的,他不知道酒是哪里来的,他只知道,某一日,那个男人,依旧是温柔的,一手抱着一个酒坛子,一手拿着两个酒杯,对着坐在树下的他笑道,“屠苏,陪我喝点酒吧。”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亲近的唤他的名字,他不知道如此唤他时,欧阳少恭的心情,就好像他的笑容淡淡地,柔和的仿佛云烟,他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他只记得他接过酒杯,酒杯里的液体,晶莹剔透,溢出清淡的香气,他看着站立的男人仰头喝净杯中的酒,唇角残留的酒渍晶亮,就像酒杯中反射出的光芒。
百里屠苏缓缓地抿了一口,那种辛辣的味道瞬间冲入脑海。或许,一点就够了,他眯起眼睛,想到。便又啜了一口。全然没有看到那个人脸上莫名的笑容。
留在蓬莱已不知多少年月。
他还记得,自从那日醒来,身边那个前一刻还生死相斗的人,坐在一片废墟中,抱着琴对这边微笑。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那种笑容,就像是当初在琴川的花船上,但是那时的笑容,百里屠苏已经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
欧阳少恭身上还留着方才战斗留下的伤,嘴角的血痕有几分触目惊心,百里屠苏心里有些茫然,他也许应该再站起来,将剑指向他,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的欲望。
“你,似乎没有死,所以我也活了下来。”这是欧阳少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也许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了。”这是第二句。
百里屠苏的伤势很重,只能一直躺在那里,偶尔欧阳少恭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草药放在他身边,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一边弹琴,从不说话。
百里屠苏也是寡言的人,所以也只是沉默。然后,某天他终于能够起身的那天。
欧阳少恭依旧在弹琴,直到百里屠苏缓缓坐起身来,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那边有座屋子,那是我曾今和巽芳的住处,如今虽已然有些破旧,却也还能住人。你我便在那边住下吧。”欧阳少恭的语气,就好像是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淡无奇。
百里屠苏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向别处走去,全然如未听见此话一般。
“我以为,你会一剑刺过来。”欧阳少恭的琴声断掉了,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转眼他便出现在百里屠苏的身前。
“……”百里屠苏却只是沉默的握紧手中的剑。
“他们都不在这里了。”欧阳少恭抱琴站定,喃喃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只有你我二人了。你是属于我的,我的半身,终归不能离我而去,永远也不能。”说这句话的时候,百里屠苏清楚的看见,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从骨子里透出的疯狂和冷漠。
面对这样的人,或许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所以百里屠苏依旧是沉默的。既然他堵住了路。那么便换一条吧,他如此想到。
没有犹豫的,百里屠苏转身欲另择一条出路,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握住了,仿佛要捏断一般的力道,死死地掐住他的手腕,他几乎可以预见,等那人松开的时候手上会有怎样的青紫。
“我们便在那里住下吧。”欧阳少恭如此重复着,“住下吧。”
他的面上依旧是笑容,只是少了些什么,也似乎多了些什么。
最后,百里屠苏选择了顺从,他跟着他,走向了他即将生活的地方。
许久以后,百里屠苏想,当初选择的顺从,也许预见了今日的一切,不过,也许没什么不好,这便是因果。
蓬莱的桃树越来越多了,百里屠苏坐在某棵树的树枝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桃花看向某个地方,那个男人又在种树,隔几日便种下一棵,如今桃树已成林,可见他二人已不知留在此处多少年月了。
欧阳少恭将脚边的酒坛子埋进土里,再抬头便见到百里屠苏走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面前的少年问道。
在他眼里,百里屠苏也不过是个少年,颀长的身姿,乌黑的发辫,眉间一点朱砂痣,钟灵毓秀。不过显然面前的少年,已有几分薄醉,不然他绝对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更不要说这种没有目的性的问题了。
“如你所见,我在酿酒。”难得愿意多说几句,欧阳少恭自然不会拒绝,他微笑着回答道。
“酿酒?”少年的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而不解。“为何要酿酒?”
“若不酿酒,你我平日喝的,是什么?”欧阳少恭看着面前的人脸颊微红,素来的冷意被醉意冲淡的三分,略微显得有些可爱,“我每种下一棵桃树,便在树下埋下一坛子酒,过些时日取出,便可以饮了。”
“……这样啊……”百里屠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出神。
“莫要多想……”欧阳少恭靠着桃树坐下,伸手将那个还在怔愣的少年带进怀里。
“……”少年有些抗拒的撑起身体,却被按住,温热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压了上来,炙热的,仿佛要将人烫伤,将他最后一点抗拒的力度都焚烧殆尽。
那是一个缠绵的,热烈的,从未有过的吻,有种疯狂的味道。
“你是我的,永远都只是我的,谁都夺不走了……”欧阳少恭的话语在他的耳边环绕着,好像一条条锁链,将他禁锢起来。
醉酒让百里屠苏没有力量挣脱他的怀抱,只能靠在他怀里模糊的想到,也许,他永远也无法逃离了,这是,半身的宿命么?他,不是从来都不相信宿命的么?
可是,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再次覆上的唇齿间,充溢着怪异的味道,寡淡的,略微带一点苦涩和清香的味道。
“屠苏,这是没有酿好的酒的味道。”欧阳少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待我酿好酒后再与你一同饮用吧。”
百里屠苏不知道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们好像比夫妻还要亲密,日日同寝,亲吻,拥抱。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因为他们只有彼此。
可是,在某些时候,比如说现在,欧阳少恭去埋酒去了,而他,百里屠苏,却坐在院子里擦拭他的剑,焚寂暗红的剑身,依旧锋利无比,他或许应该用它刺穿那个人的胸膛,每次他都会这样想着,直到那个人拎着一坛子酒回来。
那是欧阳少恭自己酿的桃花酿,小小的一坛,百里屠苏喝一杯,剩下的,都归了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本是分开饮酒的人开始习惯对饮了。
也许,人的确是群居的动物,寂寞,是他们永远无法适应的。
面前的人面色冷清,或许是喝酒时间长了,酒量也慢慢有些长进,欧阳少恭看着对面的人,脸上的笑意微微漾开一点。他伸出手去,拂开百里屠苏额间的发丝,指尖轻轻触碰那点朱砂痣。
百里屠苏没有动静。
“屠苏,也许终有一天你的剑会刺穿我的胸膛,然后你我一同魂飞魄散的吧。”
百里屠苏目光落在身后的桃林里,他能略微感觉到说话的人那种轻柔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
“我也不知道,我们最终会怎样。”欧阳少恭抬起另一只手,在桌下缓缓地握上百里屠苏垂下的手,将一根根手指收进自己的掌心拢进袖子里,“但是,至少现在,与我一同活着,我还想酿酒与你共饮。”
百里屠苏=沉默半晌,只是说道,“喝酒吧……”
“是啊……喝酒吧……”
桃花落了一地,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的人,早已醉的昏昏沉沉,只是那只手,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另一只手中抽离过。
或许,以后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