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旧春光）》则慕

11、第 11 章

　　“阿昭，天色渐暗，你该回宫了。”师兄的一句话将我从回忆中唤醒，记忆中的师兄和眼前的重叠，我愣了愣，点点头。

　　回忆再多，也不如眼前的事情重要。

　　而我本是山野间恣意乱放的野草，却不得已要当个带毒的花朵，最别扭的，莫过于我自己了。

　　我们按出宫的方法回宫，路上没什么意外，坠儿大概已经等了我很久，见我终于回来，松了口气，道：“皇后娘娘，您终于回了。”

　　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脱掉衣服让我穿上。

　　坠儿也是吴姨找来的人，她具体的身世我并不清楚，只知道也是绛穆族人的女儿，但说老实话，在坠儿身上，我看不到和吴姨或者我那样的感觉，她看起来无忧无虑，偶尔有点呆呆的，唯独就是没有那种带着仇恨的感觉。

　　她有点像当年的我，所以虽然有时候她做事颇为鲁莽，但我还是很愿意和她在一起，看着的言一行，就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虽然这个小宫女的样子，是她装的，但当我和钟尘对峙，并伤痕累累的时候，她的那些眼泪，都是真的。

　　吴姨似乎并未告诉她太多，她只知道我是绛穆公主，只知道我们要将钟尘拉下皇位，她并不知道曲魅的存在很有可能是钟尘找来刺激我的一个借口，因此十分讨厌曲魅，也总为我打抱不平，护短的性格真是和我如出一辙。

　　我和坠儿换好衣服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有些喧哗的通报声，而后是龙辰中气十足，又带着点不甘的声音：“皇后娘娘，龙辰特来请罪！”

　　接着，是扑通跪下的声音。

　　坠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龙辰？那个上次拿着匕首来娘娘这里的人？”

　　我点点头。

　　“他上次还那么气势汹汹的，怎么这次就来下跪认错了？”坠儿大概是觉得有些好笑，用袖子捂着嘴巴，眼睛亮亮的。

　　我道：“估计是钟尘吧。”

　　“哎，皇上对娘娘您还是很好的。”坠儿有些遗憾地说。

　　我道：“龙辰拿着匕首来皇宫，若想刺杀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钟尘，那……会怎样？别人又会怎么想？龙辰虽然武功高，带兵领将也有本事，可到底有勇无谋，少了一点机智。钟尘让他来，一方面，估计是要挫挫他的锐气，另一方面，也好有个交代，不然以后谁都拿着匕首来我宫中，就因为自己是皇上的宠臣？”

　　坠儿听的一愣一愣的：“原来这么复杂……”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那……外面那个，要怎么办？”坠儿炸了眨眼。

　　“让他跪着吧。”我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道，“正好我手还疼着呢。”

　　要是以前，兴许我还会出去顺便奚落他一番，不过现在实在没力气了，何况龙辰若是为龙将军报仇，只是往我手上划一刀，的确没什么。而我是为了所有族人杀害龙将军，那按理来说我岂不是也没错？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这道理我也知道。

　　可惜，做起来，却并非如此。

　　我捧着本书，怀里抱着个暖炉，躺在床上看起书来，坠儿在旁边替我不停地加暖炉，虽然都是小小的几乎没什么热度，但到底聊胜于无，我看着奇怪，道：“你哪里收集来这么多小炉子？”

　　“大的都被皇上给撤走了，我想娘娘您这么畏寒，可过两天要下雪，雪融时是最冷的时候，若是没有暖炉，娘娘您怎么吃得消……所以就四处向别人讨了些来，呃，娘娘，您放心，我是以我自己的名义讨的，骗他们说我留着以后出宫拿去卖，别人不知道是您要的！”坠儿一边挂起暖炉，一边眉飞色舞地解释。

　　我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嘿嘿。”她似乎很开心，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忙完这些，她便跑到一旁坐下，我吩咐过她如果只有两人在，不必有太多规矩，累了就坐，渴了就自己倒水喝，她也完全接受。

　　没一会儿外面竟然淅淅沥沥地响起雨声，我瞥了眼关的牢牢的窗子，隐约可见点点冬雨砸在窗沿上，光听声音，便有些寒意。

　　坠儿像小仓鼠一样警觉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外，我知道她是在想那个龙辰，果然，坠儿站了起来，猫着腰打开门，从门缝里往外看，然后她回过头，有些咋呼地说：“哇，那个龙辰好呆啊，居然就跪在屋檐外受雨淋，如果往里跪两步，不就可以不要淋雨了吗？”

　　“若是那样，怎么能显出他的真心，又怎么能让我快些放他走。”我咳了几声，到底是不忍心，他只是想报仇，和我其实是一样的，但他没成功，还要受罚，而且还是受钟尘的罚……也罢。

　　我起身，站到坠儿旁边，果然见龙辰穿着一身素白衣裳，黑发披着，跪在雨中，他穿的并不多，即便武功高强可以护体，此刻也忍不住瑟瑟发抖，黑发黏在脸上，看上去无助的很。

　　叹了口气，我道：“你拿着伞出去，告诉他我不气了，只是今后做事，定要三思。”

　　坠儿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点点头，从雨伞筒中寻了把大伞，蹦着往外走。

　　我见她撑着伞，走一步蹦两步，显然知道等下可以趁机奚落龙辰心情不错，不禁觉得很是好笑，果然，她走到龙辰身边，举着伞，顺便挡住龙辰，一边道：“喂，起来吧，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说已经不计较了，让你走吧。哦，娘娘还让我告诉你，今后做事，定要三思！”

　　龙辰：“……”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站起来，只是道：“哼。”

　　声音之高，连我都可以听到。

　　坠儿立刻就生气了，道：“喂，你什么意思啊？！娘娘不忍心看你在这里淋雨，让你起来，你，你还……你这什么意思啊！”

　　“妖女。”龙辰冷冷道。

　　坠儿气的跳脚：“喂！你放尊重点！别张口妖女闭口妖女的！娘娘她怎么了？！”

　　“若她不是妖女，皇上那么英明神武的人，怎么会明明知道事情如何，还让我来道歉？”龙辰很是不服气。

　　坠儿也“哼”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啊？哎，娘娘开始说你有勇无谋，还真没说错，你还真是没脑子诶。”

　　龙辰道：“你！”

　　“我什么我？”坠儿一手拿伞，一手叉腰，道，“开始娘娘就跟我说过，皇上让你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挫你锐气，顺便让你长点教训，你觉得皇上很信任你，而你有理，所以你就能拿着匕首就冲进来？！好啊，那你要别人怎么想？这礼法，难道都不用遵守了吗？私闯后宫，还伤害皇后，本该是死罪好不好！”

　　龙辰被她说的一愣一愣，垂头没再说话，坠儿大概有些冷了，跺了跺脚，道：“喂，快起来啊，我要回殿里去了！外面好冷啊。”

　　龙辰撇了撇嘴角，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终于站了起来，但大概是天气太冷，他也跪了好一会儿，刚站起来，就不稳地往旁边倒去，坠儿想去扶她，却被龙辰带着一起压在了地上，接着就是坠儿的喊声：“流氓！！！”

　　龙辰涨红了脸：“我脚麻了！”

　　旁边几个太监都面面相觑，坠儿怒吼：“还不过来扶他起来！”

　　他们才从屋檐下跑过去，将两人分别扶起来，坠儿气呼呼地将纸伞丢给他，自己转身往我这边走来，我哭笑不得地走出去，道：“坠儿，先去洗个澡吧。”

　　坠儿焉焉地点了点头，回头瞪了一眼龙辰，转身去洗澡了，龙辰见我出来，握着伞，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犹有仇恨。

　　“你走吧。”

　　龙辰道：“妖女，你……”

　　我打断他：“你确定要不分时刻地点，叫我妖女吗？看来皇上一片苦心，是白费了，你非但没有长进，还越来越蠢。”

　　龙辰咬牙道：“皇后娘娘！”

　　我点了点头：“什么事？”

　　龙辰道：“我爷爷的事情，我知道一定是你做的，虽然皇上不肯告诉我，但我知道，一定是你！但皇上救过我，待我也极好，我这条命，便是皇上给的，皇上不让我动你，我以后会照做。”

　　“嗯。所以呢？”

　　“我只有一事不明白，为何皇上对您那么好，您却三番四次挑战皇上的底线？！”龙辰大声说道。

　　我笑了笑，说：“你不必明白。龙状元郎眼看就要变成新的龙将军了，还是好好回去养养身体吧。宇国近日，不会很太平。”

　　龙辰咬着牙看着我，最终还是一甩袖，撑着伞离开了。

　　我看着龙辰的背影，还有这四周阴冷淅沥的雨，深深地打了个寒颤，转身回屋，再次缩进了被子里。

　　***

　　坠儿预测的果然没错，龙辰那日来跪没两天后，便开始下雪，起初还是小小的雪籽，到了下午便忽然变大，宛如鹅毛片洋洋洒洒，我披着厚厚的大氅，将窗户支起一个小小的缝隙，透过缝隙看着外面一草一木逐渐被染成白色。

　　没一会儿坠儿端着热汤过来，见我还在窗边，将汤一放，咋呼道：“娘娘！您怎么能坐在窗边呢，会冷的！”

　　我摇了摇头：“下雪的时候，反而不怎么寒……你把汤端过来吧。我喝了，就更不怕冷了。”

　　坠儿没办法，只好嘟着嘴将药汤给我，我接过，一口口抿下，胃里暖呼呼的，手也热了些，而窗外景致也白的更加厉害，坠儿担忧地说：“娘娘别一直盯着窗外，太白了，看久了眼睛吃不消的。”

　　我道：“知道，我在努力找有其他颜色的地方看呢……唔，是有些乏了，算了。”

　　我叹了口气，将窗户放下，坐在椅子上发呆，坠儿道：“娘娘很喜欢雪吗？”

　　“是呀，我以前去过边塞，那里很早就开始下雪，雪比现在还大。”我很有些怀念，“天总是阴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晴，什么时候会又再次下雪。但是边塞那些树很厉害，再冷的天，都不会枯萎，永远立在那里。”

　　坠儿捧住脸：“哇，听起来好特别……那，那绛穆也是这样的吗？”

　　我一愣，摇了摇头：“绛穆并不在极北边，虽然也有雪，但没有那么夸张。”

　　其实我对绛穆也知道的很少，只有一些残存的记忆，和吴姨的描述。

　　“绛穆在如今宇国西边，绛穆比较干，不过草却挺多的，如果到了雨季，到处都绿油油的，绛穆族人，便在上面放牧，晚间点燃篝火，唱歌跳舞喝酒。”

　　坠儿一脸向往：“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

　　“你……生下来就在宇国？”

　　“是呀。”坠儿点点头，“但是我父母都是绛穆人。我是宇国长大的绛穆人！”

　　我疑惑道：“那你父母呢？”

　　她父母怎么会让她这样一个还没长大的像孩子一样的女孩子来宫中服侍我呢？在我身边，一点也不安全，反而很危险。

　　坠儿道：“我父母很早就病死了，是吴姨收养我的。”

　　我点头：“原来如此。那……坠儿，我问你，既然你是在宇国长大，年纪又这样小，想来是对绛穆没什么感情，也没什么必须报仇的理由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呢？”

　　坠儿道：“虽然我对绛穆没感情，但我对吴姨有感情呀！何况，吴姨从收养我之后，就一直告诉我，一定要报仇，听久了，也就这么想了，哪里要什么理由？”

　　她说的坦然，我听的却是想摇头，吴姨有时候做事，未免极端了一些。

　　和师父他们希望我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不同，吴姨是希望所有绛穆族的人都一腔心思报仇，我无法指责她的行为，但看着坠儿天真的脸，还是有几分不赞同。

　　也罢，不必让坠儿涉及太深的事情，她就陪在我身边，偶尔装扮成我躲避视线，接个信就行。

　　坠儿却不知道我想这些，只有些期待地道：“娘娘，等下您睡午觉的时候，我可以出去一会儿吗？”

　　我道：“你要去做什么？”

　　“隔壁宫的莲香她们喊我去打雪仗，堆雪人！唔，我们一定会在角落里偷偷玩的，不会让别人发现的！”坠儿眼睛亮晶晶的。

　　“嗯，去吧。小心些。”宇国不常下这么大的雪，她会兴奋也是理所当然。

　　坠儿开心地点头：“知道！”

　　之后坠儿就眼巴巴地看着我等我午睡，我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先去午睡，没一会儿倒也真睡着了，而且睡的颇好，没有什么奇怪的梦，然而最后却被殿外的通报声给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