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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碰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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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碰撞
卡尔这几天过的很不顺心,刚登上泰坦尼克号的踌躇满志已然烟消云散。露丝越来越任性乖张,一再让他难堪。卡尔很少干涉露丝,可现在他打算过问一下未婚妻的读书情况了。
大庭广众的下午茶时间,企图与一个男人谈论弗洛伊德?
瞧啊,露丝又发什么疯了,晚餐刚开始就不顾礼节跑了出去……
卡尔决定让未婚妻清醒清醒,自己也要冷静冷静。过了几分钟,他放心不下,还是把让人操心的未婚妻找回来好了。
凉凉的夜风从墨西哥湾吹来,夜风的清新气息让卡尔心情舒畅了一些。风中有水,鱼,盐和海草混合的味道。他回头看了看灯光灼灼的大厅,恍若隔世。
后来卡尔才发现,弗洛伊德曾说过,人类发展的历史,就是一部人被压抑的历史。
这是杰克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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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甲板上传来露丝撕心裂肺的尖叫。
卡尔一惊,大步流星地向船艉冲去。
他看到露丝和一个男人相拥着摔倒在甲板上,她腰上的丝带散开了,而男人衣冠不整……
三个船员封锁了犯罪现场,当事人满不在乎地退到一边,双手插兜,显得很悠闲。一个尽职尽责的船员粗暴地把他的手铐起来,他也没有丝毫反抗。
卡尔冲上前扯住男人的衣领。
一头凌乱的金发,在黑夜里都辨认得清清楚楚。
又是这个该死的……三等舱的臭小子!
卡尔的怒火直冲云霄。
“胆大包天的混蛋,竟敢调戏我的未婚妻?”他用力抓住杰克的衣领,压根没有想到会玷污自己的手,“看着我!你这垃圾箱里的老鼠!”
直到露丝解释说为看推进器失足滑倒,并被杰克救了后,卡尔才勉强平静下来。
“我就说嘛,女人与机器不相容。”跟在卡尔身后的格莱西上校调侃着缓和气氛。
卡尔细长浓黑的眉舒展开,就像天边的乌云散开露出一丝光线,他环住露丝准备回屋。
“不奖励一下那个男孩吗?”
“是的,好的,当然。”卡尔一字一顿地说,“拉夫恰,我认为二十美元就够了。”他急于离开这里,离开那个一直让他不顺心的混小子。
“哦,你爱的女人原来只值二十美元?”露丝轻哼一声,似笑非笑。
卡尔恍然大悟,顺着未婚妻的心意,哄诱小孩似的说:“露丝不高兴了,怎么办呢?”突然他英俊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狡黠的笑,“啊,我有办法了,不如明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顺便讲讲你的英雄事迹怎么样?”
杰克没有忽略他脸上的揶揄嘲笑,不过还是轻松愉悦地说:“没问题,算我一个。”
“明天有好戏看了。”卡尔转过身,低低地说。
他想尽快离开这里。
卡尔潜意识中隐约觉得,如果再不离开,大概,会发生什么变故……
杰克吹了一声口哨。
卡尔回过头,不知心里到底泛滥着翻涌着什么感觉,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一头困兽,与自己做着莫名其妙的斗争。
“那个,我可以抽支烟吗?”
卡尔不太情愿地走过去,从衣袋中掏出银制的精美烟盒,打开。杰克打量着盒盖上手工刻出的浅浅浮雕,从里面拿了一支,顺手别到耳朵上,又拿了第二支点着。
卡尔几乎笑出声来。这样的举动……太可笑……太可爱了……连一支烟的便宜都要占,就像再也没烟可抽似的。
杰克眯起眼睛,格外享受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来。像个瞒着父母和老师偷偷抽烟的孩子,动作却优美熟练。
那是一种很幸福的表情。
卡尔移走目光。
“啊,你的鞋带开了。”他幸灾乐祸地提醒。
高帮翻皮的靴子上,长长的鞋带纠结凌乱。
露丝的卧室里。
“听着,卡尔,明天你必须去找唐森先生,对他道谢和道歉,为了我,也为了你的无礼。如果你不去,那么我就去。”
“听你的,露丝,明天我一定去。好了,还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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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很无礼吧?”老人微微一笑,脖子上的皱纹也在颤动,“就像发情的成年雄兽,四处炫耀,挑衅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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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会的人把午饭当早餐,把晚睡晚起当习惯,把彻夜狂欢当美德。
光怪陆离、光影斑驳、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会消耗掉大量的精力体力,需要早晨来补眠。
今天卡尔起的很早。
像个庄稼汉一样早起,就是为了向那个“救了未婚妻一命”的小不点道谢,太亏了。
卡尔知道自己是个相当自私相当任性的人,也是个习惯了算计的精明商人。唯一没有经过冷酷的利弊比较的,大概就是爱情了吧?
爱上露丝,就不顾父亲的反对、露丝的冷漠、露丝家里的沉重债务与她订婚,虽然他有的是更好的选择。富豪之家,名门淑媛,哪个不能手到擒来?可卡尔打定主意只要露丝。
这不,父亲还是向他妥协了。露丝现在也许不爱他,但总有一天,那颗令人捉摸不透的心,会到手。
任性、自私又精于算计的卡尔,此时不得不向一个比露丝高不了半英寸的下等人低头。他心情沉郁。
杰克躺在甲板的长椅上,身上盖着大衣。他仰视着完全与大海溶为一体的晴空,感觉像在云中飘荡。他的唇微微抿着,指间的香烟散发出一丝一缕的白雾,像半透明的水蛇在海中盘出旋转舞步。
“思考宇宙和人生的奥秘吗,唐森先生?”卡尔也点着一支烟,懒洋洋慢悠悠地说。
杰克像被从梦中唤醒似的吓了一跳,看到来者何人,他吃惊地将嘴巴张成O形,不过还是很快站起来,笑着伸出手,礼貌地说:“杰克。”
卡尔迟疑了一秒,毅然决然地伸出手,像蜻蜓点水一般与杰克一触即分。
片刻的接触,卡尔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的质地。杰克的手不大,也不厚实,手指算不上修长却略显纤细,中指的第一个指节上结着茧子。
“不是想听听我的英雄事迹吗?”仿佛对面的男人不是上流社会的商业巨子、钢铁大亨,而是杰克在小酒馆里碰到任何一个朋友。
他扔掉手中的烟头,很自觉地拿过卡尔的烟盒,点着一支,悠闲地抽起来。
卡尔哭笑不得,耐着性子跟他一起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十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就我孤零零一个了。没有兄弟姐妹,无亲无故,从此我就到处流浪。你可以叫我风滚草,无根无基又无牵无绊。离开家乡后,我再也没有回去……”杰克双手插兜,行云流水地时不时蹦出几个卡尔不太懂的字眼,卡尔觉得可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粗话。
“嘿,卡尔,我们已经绕着甲板走了足足一英里了,谈天气,谈泰坦尼克号,套问我的背景。不过我想,这些琐事并不能让霍克利家族的继承人浪费时间吧?”
“我想向你道谢,”卡尔的语气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不然她真的可能掉进去。”
“我是游泳健将,肯定会救露丝。只是海水相当冷,女孩子的身体根本受不住。”
“我曾经在打猎的时候掉进冰缝,会比这个更冷吗?”卡尔咧嘴一笑,这个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一头无害的幼狼。
“我也掉进冰缝里过,爬山的时候。”杰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实话,掉进冰水比掉进冰缝的感觉糟糕多了。你去过威斯康辛州吗?那里冬天比英国还冷,我小时候跟父亲到威苏塔湖,在冰上钓鱼,呃,就是在冰冻的湖面上凿孔钓鱼。”
“不错的主意,我们只有马球,游艇,狩猎之类的,冰钓或许可以成为另一种有益身心的娱乐活动。”
“听上去不错,不过……嗨,不瞒你说,有一次冰太薄,我掉进湖里,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灌进身体,就像千刀万剐。没法呼吸,没法思考……”
不知是早上的气温太低,还是杰克的描述太绘声绘色,卡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清早的天气确实有点冷,喏,卡尔。”杰克潇洒地脱下外套,不容拒绝地塞进卡尔手里,“衣服当然很旧了,不过肯定干净。这他妈的鬼天气,你又没穿厚实的大衣,‘上等人’的身子骨可经受不起。”虽然说的很粗俗,却容不得卡尔拒绝。
衣料很粗糙,很温暖,散发着淡淡的廉价烟草的味道、皮革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酒香。
“我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不知人间疾苦?”卡尔细细的黑眉微微一挑,撇着嘴问。
“弱不禁风?我敢不确定。不过当资本家的谁没见过人间疾苦?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压榨你的工人吧?”杰克的嘴比他撇的更厉害,“我们不说这个了。露丝是你的未婚妻吧?她可真美,像个狩猎女神。”杰克转移了话题。
“那是当然。”卡尔得意洋洋、沾沾自喜地伸出手,展示着无名指上的硕大戒指, “已经发出五百份请帖,费城的名流都会到场。”他骄傲地仰起头。
“啊,戴着这么大的戒指,万一船沉了,它可会带着你沉到底的。”
“不可能!泰坦尼克号是不沉之舟,她用了我们家那么多刚材,怎么可能沉?”
杰克揶揄地笑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傲慢家伙。
“你的未婚妻看起来心情不大好,或许她想到甲板上散散心,结果不小心失足了。”不动声色地帮露丝圆谎,杰克说得煞有介事。
“没错,露丝一直不高兴。我不知道原因,也不会假装知道。”卡尔神情阴郁。
为什么要说给他听?卡尔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就被杰克震住了。
他听到杰克用漫不经心的、轻柔的语气说:“她爱你吗?”
“什么?”卡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爱你吗?她是个幸福的准新娘吗?哪个处于热恋即将订婚的少女会……会心情不好?”杰克耸耸肩。
“你,你真失礼!”卡尔气的语无伦次。没错,他很早就意识到露丝并不爱他这一事实。但是他有希望,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希望。没有人会揭开他的伤疤,没有人会这么失礼地问……
“多么简单的问题!卡尔,情感是最简单不过的,有必要把它搞得神神秘秘、故弄玄虚吗?”
杰克一语道破天机,卡尔被一下戳到痛处。他一直尽力回避的问题,一直不予考虑的问题,被杰克拿到阳光下,火辣辣地曝晒。他费尽心力编织的美好梦境,就这样被毫不留情地击碎。
“面对现实吧,伙计,都是男人。”杰克放缓语气却不带同情地说。
“你……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卡尔气喘吁吁,努力压制怒火,“杰克,唐森先生,我们才刚认识,你不该问这么失礼的问题。我本来是向你道谢的,现在,我道谢过了……”
“还侮辱了我。”杰克斜着眼看他。
“活该被侮辱与被损害。”卡尔的声调恶狠狠冷冰冰的。
杰克好笑地看了看他,好整以暇地坐到甲板的木椅上,自顾自地打开画夹,取出一只炭笔,在素描纸上运笔如飞。
“第一天在泰坦尼克号上看见你,我就很想把你收入画夹呢。”他的语气中有明显的示好、示弱的意味。
“你是个……画家?”卡尔不可置信地大声说,顺着台阶下来,忘记了——至少假装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这个名叫杰克的穷小子身上,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驱使卡尔向他靠拢。
卡尔觉得自己像一条船,而杰克就是那块命中注定的、避不开的礁石和冰川。
很多年后,那块撞沉了卡尔的冰川,化成一座温暖宁静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