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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上帝的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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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上帝的旨意
“您对唐森先生的第一印象还真差呢。”洛威特从遥远的记忆中抽身而回,轻松地说。
“杰克,他喜欢别人叫他杰克。”卡尔微微一笑,这个对爱德华来说都久违的笑容,使老人流露出兴奋和活力,“当然了,我其实并不是同性恋。至少23年来,我从未发现自己有过这种倾向。”
“爱情是不分性别的。”爱德华言之凿凿地辩护,又用爷爷听不见的声音嘟嚷说,“你可能是个隐性双性恋,我可爱的爷爷。”
“那么杰克呢?”洛威特看着霍克利三世鬼鬼祟祟的样子,好不容易把笑忍下来。
“杰克啊,”老人再次无意识地轻笑,“他更是个地地道道的异性恋者了。”
“……”
“只能说是上帝的旨意了。我并非虔诚的基督徒,总是会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怀疑上帝的存在,甚至根本不把上帝当回事。不过我认为,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巧合,一种命运,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把杰克拉到我身边,或者说把我推到他身边,这种力量,我们称之为——上帝。”
老人的目光重新落到残骸上:“那里是甲板的位置,他停留过的地方。”
那里,再往侧面一点,靠近桅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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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手持炭笔,在素描纸上运笔如飞。
女孩的袖口,阴影还要晕染得更浓一些……
甲板上喧嚣嘈杂,欢声笑语。
法布里兹奥和偶遇的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她是在爱尔兰建造的。”
“不是英国人?”
“不是‘高贵’的英国人。是一万五千多强壮矮小的爱尔兰工人建造的,坚如磐石。”
几条油光水滑、毛色鲜亮的狗,被仆人牵着来到甲板遛风。
“哼,头等舱的良种狗到我们贫民窟来屙屎撒尿!”
这句话引起杰克的注意,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吸烟的小伙子,接口道:“让我们知道有阶级之分。”
“怕我们不知道吗?”小伙子把烟又狠狠吸了一口,起身向杰克伸过手来,口齿不清地说:“汤姆斯·莱恩,你可以叫我汤米。”
“杰克·唐森。”
两个人用力握了握手。
“抽烟吗?”
“好的,谢谢。法布里,来,借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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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头等舱金碧辉煌的大餐厅。
觥筹交错,脂粉飘香。德国嫩啤酒和俄罗斯威士忌,意大利鱼子酱和法国鹅肝酱,哈瓦那和吕宋岛的高级雪茄……
应景的恭维话、言不由衷的感叹、无意义的随声附和交织在一起。
甲板上,走南闯北、浪迹大半个欧洲的杰克眉飞色舞地讲着他的经历。
故事结束了,听众们陆续散去。杰克的新朋友坐在他旁边,有点唐突地、好奇地问:“你的画能卖钱吗?”
杰克不是个傲慢无礼的人,但他没有回答。
“喂!杰克?”汤米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杰克还是没有反应,目光呆呆地凝视着前方。
汤米不解地回过头,顺着杰克的目光望去,夕阳残照,上层甲板,一位妙龄女郎正在凭栏眺望。
太美了。
但令杰克印象深刻的,并不全然是她无与伦比的美丽,真正磁铁一样吸住他的目光的,是女孩优雅外表下的叛逆不羁,是她柔美双唇上挂着的一丝倔强波纹,是她纤细丰满却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整个面孔淡漠,冷峻。凭着画家的敏锐眼睛,杰克看得出,一股被压抑的生气,一种不属于她的妙龄的烦恼忧伤,被生硬地刻在了她脸上。女郎头稍稍后仰,很自然地挺起了丰满的胸脯,如同被关在笼中的天鹅。
露丝没有注意到杰克痴迷的目光,但这一切都没逃脱汤米的眼睛。
“漂亮妞没错,不过你是没机会接近她的。”他半嘲弄半同情地笑。
“你不懂。”艺术家其实最没情趣了,他们为一切美的东西所感动所倾倒,他们将一切都艺术化了,任何形象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创作的摹本。
不懂艺术的人很难理解一个艺术家对美的执着与迷恋。
因此,当卡尔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走上甲板,以一种占有的姿势圈住露丝的时候,他的手搭上露丝的手臂,无意中展现出无名指上相同款式的戒指的时候,杰克并没有感觉到嫉妒或难过,他只是惋惜不能把惊鸿一现的女神收入画夹。
那个一看就知道出身高贵的男人,臂弯下夹着帽子——圆顶礼帽,自然不是杰克戴的粗制滥造的货色——另一只手拎着手套。他两鬓的头发一丝不乱,脑后的短发修的整整齐齐,额头上却有一个美人尖。弯而细的眉毛似乎有些过分秀气——似乎比女郎修剪过的眉毛还细弯,嘴唇也太红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和坚毅的下巴却弥补了这点不足,使得男人身上洋溢着阳刚之气。
这对未婚夫妇显然并不和睦,他们起了小小的口角。不过这副画在杰克眼中,具有了别样的风韵——针锋相对的男人和女人,如同优雅的阿波罗和冷艳的狄安娜,或者强健的阿瑞斯与娇美的维纳斯。
最后谈话不欢而散,露丝拂袖离去,卡尔生气地一甩手,犹豫着要不要去追。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偏过头。
卡尔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再次看到每次出现都会坏了他的心情的男孩子。
男孩痴迷地盯着露丝消失的方向。
该死!他的未婚妻露丝,是应该在金碧辉煌的晚宴上受绅士们的艳慕和赞美的,而不是被一个三等舱、来历不明的小子盯着看!小老鼠,你休想打我的波斯猫的主意。
卡尔黑色的眼睛更黑了,几乎要烧起来。他甚至想不顾身份地冲下去,给他一顿让他记忆深刻的教训。
杰克低下头,重新打开画夹。
二十岁出头的面孔未脱稚气,一头不加修饰的金发自然地在额前披覆着。宽宽的额头还不曾被岁月刻下一丝皱纹,细长的金色眉毛拧成两股英俊之气,一对不大却亮极了的眼睛,饱蕴着无邪的纯挚真情。孩子气的面孔,聚精会神的态度。
他在甲板上画风景,却不知自己成了别人的风景,并将在梦中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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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对杰克的注意并不多,或者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对他的注意。直到后来……他的每个神态,每个动作,我都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哪怕当时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加在意……我甚至能回忆起越来越多的细节,他挽起的袖口,沾着炭色的手指,时而皱起时而松开的眉……我可以靠着对他的回忆生存。”
老人的画外音进入历史的幕布,洗脱了苍凉,只剩下有深深的、至死不渝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