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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 父亲的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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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父亲的请求
吃完晚饭,奈森温和地提议:“有兴趣玩一把吗,杰克?”说着他吩咐拿桥牌计分册来。杰克搓着双手,兴奋无比,跃跃欲试。卡尔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我可没有邀请你玩牌,卡尔。”奈森直截了当地说。
卡尔几乎可以听到一直悬在头顶的斧子砍下来的声音。
他终于打算动手了,这只老狐狸!太危险了,怎么能留杰克一人面对!卡尔正打着小算盘,思忖着如何开口,父亲的威严在这时压迫下来——奈森向门口一瞥,他的眼神已经明白地下了逐客令。卡尔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一边“体贴孝顺”地轻轻掩上门。他心中,始终存留着对父亲的畏惧。
“我对卡尔是不是严厉了些?”奈森一边洗牌,一边轻描淡写地微笑说。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倒希望我父亲对我更严厉一些,可惜再也没有这种可能了。”
“哦?对不起,杰克,我不是故意提到你的伤心事。”
“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说不上太伤心。如果还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哭去世的父母,不就太不男人了。”杰克突然咧嘴一笑,“霍克利先生,你的脖子伸长了,莫非在趁机偷看我手中的牌吗?像你这样处于社会顶尖的人物,是不是喜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
“那当然。”奈森坦率地说,他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灵活地摆弄着手中的牌,“让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这是我们的必修课。”
“不过并非一切都能被我们预知,不是吗?所以不是一切都能被我们掌握。”杰克扬了扬手,“就像我们不可能知道下一张牌是什么,也无法得知对手的底牌。”
“我相信你抽到了一副好牌,杰克,上帝一定会眷顾你这样善良可爱的孩子。”奈森发出一张牌。
“不,我并非总是这么好运。上帝的运气是有限的,而有无数人等待着分配这些运气。不过无论抽到的牌是什么,我都回努力打好。因为洗牌的是上帝,而玩牌的是我们自己。”
“洗牌的是上帝,而玩牌的是我们自己……你让我刮目相看,杰克,难怪人们——所有人——都是那么喜欢你,敬佩你。”
两人语带双关地谈了半天,快速运转的大脑、手中翻飞的桥牌可一秒钟也没有停下。
谈话的节奏一直由奈森控制,不过他放慢了速度,也放松了控制的严密程度。杰克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心中仍然谢天谢地地松了口气,高度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
突然奈森问了一个令他猝不及防的问题:“你认为露丝怎么样?”
“露丝?”杰克稍微愣了愣神,眼前浮现出少女那红铜般的长发、秋叶似的眼睛。他喃喃地说:“露丝……非常美丽,非常迷人,我差点爱上她。”
奈森微微点头:“不错,露丝是个好姑娘,但并不适合卡尔。”奈森看到杰克毫不掩饰的吃惊神色,继续说:“露丝像卡尔一样,既任性又骄傲,既固执又倔强。我一向反对他们的结合,因为热恋中的卡尔可以容忍这些,可一旦最初的热浪退潮,我闭上眼睛也能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你最终还是同意了呀。”杰克试探着问。
“没错。”奈森的笑容中弥漫出一丝苦涩,“父母与子女的争执,哪次不是父母最终妥协?”
杰克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一种消沉的情绪紧紧抓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胸口发闷,嘴里发苦,仿佛被吞噬掉泰坦尼克号的巨浪再次压迫住了胸腔。杰克消极地说:“也许,爱情不过是一种当时的情绪,一种在时间、地点、环境和激素综合作用下,突如其来的冲动。这世上本无恋爱,谈的人多了,也就恋爱了。”
“你同女孩子恋爱了?”奈森打趣地说。
杰克的脑袋摇得像金色的拨浪鼓。
“我曾经恋爱过,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的女神。”奈森话题变换之快,堪比股票操作器上的红绿。杰克秉住呼吸,因为他直觉地感到,一个秘密将就此揭开。
奈森苍白褶皱的皮肤仿佛一下子变得红润舒展。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保险箱,对准密码,珍重地捧出一幅巴掌大小的肖像画,温柔地笑着说:“看,她是多么迷人。”
真的是迷人极了。
杰克看上去波澜不惊,其实他心潮澎湃得厉害。
美人很难不成为化妆品、珠宝、帽子和花边的奴隶。这幅小小的肖像里的女人素面朝天,却足以夺走任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女人英气勃勃,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她属于那种非常年轻,却会被人称为女人而不是女孩的一类。高挺秀气的鼻骨仿佛浮凸至画面之外,眉毛像是用最黑的炭笔仔细地描画在苍白的素描纸上的。她蓬松的黑发,像融入了无边的黑夜。黑色的宽边帽子,黑色的面纱遮住一只眼睛和小半张冷艳的面庞。黑色的羊皮手套勾勒出她秀丽的手骨,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如同大理石一般光滑洁白,看上去似乎有冰凉的质感。红唇弯成似笑非笑的弧度,显得拒人千里之外。整个画面都是黑白构图,只有两点红色——她的唇,和帽子上燃烧的玫瑰。
杰克屏住呼吸。
不是为她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貌,不是她端庄的体态,甚至不是她诱人的红唇和惹人遐想的丰满胸脯。作为画家,在巴黎看遍裸女、画遍人体写生的杰克对此还算有免疫力。杰克并不是为这些而呼吸困难,而是因为这幅画……
像,太像了。饱满的红唇,卡尔像极了;光洁的额头,卡尔像极了;傲慢的神态,卡尔像极了;黑而细的眉毛,卡尔像极了;高挺的鼻梁和削尖的鼻头,卡尔像极了;深黑色分不清虹膜和瞳孔的眼睛,卡尔像极了……
奈森的笑容看上去飘渺不可捉摸,很明显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回忆。以至于杰克觉得有必要借助外力让他清醒过来,于是小心翼翼地说:“这,就是霍克利夫人?”
奈森像从梦中惊醒,不过没有美梦被人打搅的恼火。他接过画像,手指悬空在画面上,隔着一层半英寸的空气,抚摸画中人的脸庞。
“没错,我的妻子。”他闭上眼睛,和蔼地一笑:“你愿意听听一个老人,对陈年旧事的唠叨吗?”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仍然记得,满园怒放的玫瑰绽开杀戮的血红,攀援在墙上、甚至连窗子也不放过的爬山虎,灌木丛茂盛得像一堵墙,躯干滑溜溜的白桦,绒毯一般的草坪环绕着这座宅子,花园倾斜向一个湖……没错,就是这个园子,就是我们现在置身的地方,只不过那时,这座宅子叫做‘玫瑰园’。”
“二十四年前,也是五月的一天,我拜访这座庄园时遇到了她。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移动到我身上时,就像一支涂着剧毒的黑色利箭,射中了我的心口。那时我已经不年轻了,而她却娇艳地像一朵初放的玫瑰。我就这么被爱情俘获了,比愚人节的恶作剧更让人措手不及。在我的理智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前,我的心已经爱上了她。她穿着骑马装,骑着一匹乌黑的没有杂毛的骏马,英姿飒爽,生机勃勃。她是玫瑰园的女主人,走进大厅里接待宾客,高傲冷艳地像个女王。”奈森停顿了片刻,吐出一口气,仿佛那口气压在胸口里,不吐出去就会气绝身亡。
“让人无法想象,她脚下的土地,一个月后就不再属于她。”
世界上唯一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被打磨得更加光润美好的,就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