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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现代篇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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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今天感觉怎样?”游素的声音在充满四周的光明中响起,汐眼皮微动,缓缓睁开。
“嗯,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没问题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而且不是从嘴里发出来的。他努力地聚起松散的意识想在这些纷乱的光晕中辨别出游素的身影,但怎么也看不见。这里是若叶塔的最高层,从世界树根部吸收上来的养分供给的终点。汐的动脉和喉管此时都与世界树紧紧相连着,若不是这样,他受的伤早就让他死去了。游素看着鼓胀的花苞中若隐若现的人的躯体,淡紫色的眼中充满了惆怅。
“邪见他……唯独没有放过汐。”
这是理所当然的。汐的能力是控制水,可以说是邪见的天敌。下界一战中邪见现身时第一件事就是压着汐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汐的年龄不到千岁,本来是长老会用来对付邪见的秘密武器,结果实战能力时被躲在暗处的邪见看得一清二楚,完全没有发挥出作用。而且……邪见对所有人都是点到为止,唯独对汐,毫不留情地一枪贯穿了心脏……
汐也许永远也不能离开这朵花苞了,游素深深地知道这一点。但要他怎么告诉汐这个残酷的事实?
“喂,游素……”
“嗯?”
“其实我已经再也不能走出这里了吧……”
“汐……”
“切断我的养分供给吧。”汐的声音虚弱而坚决。
“……”
“永远被困在这里,再活千万年又有什么意思?你明白的吧,我是最讨厌无聊的。”
“即使我每天来看你,陪你说话,也很无聊吗?”游素难过地说。
“对。你这个人……本来就无聊之极。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汐的声音激动了起来,剧烈地起伏着,“每天来说些天气真好之类的无聊的话,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什么天气对我来说都一样吗?你想过没有?”
“……对不起。”
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游素总是规规矩矩地,衣服从袖子到衣襟一丝不苟,简直和教科书上的范本一样。不论谁和他说话都使用标准的敬语,就算是对最劣等的兽妖也毕恭毕敬。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无聊透顶!明明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为什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啊!
“你滚吧。去告诉清影,告诉碎岩,告诉岚……我不想再无谓地延长生命了。”汐说。
游素点点头,转身飞下若叶塔。他看不到汐的眼中有两行清泪流下。
“汐是这么说的?”岚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眼睛。他正在看下界最新热门的侦探小说,直到游素说出来意后才魂不守舍地把心思移到游素身上。这孩子……这一年不到憔悴了好多啊。
“是。是我不好,没考虑过汐的感受。长老会的意思也是没必要再拖下去了吧。一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坚持……”游素低着头,长长的黑色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我很抱歉。”岚说。他活了近三千年,在若叶森林里也算是老前辈了,但是安慰别人还是不擅长。要是碎岩的话……应该能明白游素的感受吧。
“嗯。”游素摇摇头,“下界有一句话叫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次我去下界的时候新学会的。我只有一个请求,请让我去把汐带出来。”
“可以吗?”岚有些惊讶。再看到千疮百孔的汐,只会让他更难过吧,为什么还要……
“请长老会批准。”游素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告退后默默离去。
“又来了?很快嘛。”汐说。
游素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崩裂。明明是阳光和煦的树顶,身体里的血液却像都冻成了冰块一样。再也见不到汐了,从今以后……
汐和他好像是站在两个极端的人,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永远都不该有任何交点的。汐会打破那些束缚着他的条条框框,天不怕地不怕,所有人都害怕他有一天会追随邪见成为大叛逆。这样的汐,不知为何总能吸引他的目光。
游素抚摸着鼓鼓囊囊的花苞,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花萼。半透明的花瓣上,暗色的脉络渐渐亮了起来,像是用画笔描出来的一样。汐略带痛苦地轻哼了一声,狠狠地揪住了游素的心。他一咬牙,将更多的灵力注进花苞。
“乖乖仔,今天也很循规蹈矩的嘛。”汐打量着游素一身整整齐齐的装束,突然伸手扯下了他的腰带。没等游素反应过来,胸口就被重重一推,他毫无防备地向后摔去,笔直地落进湖里。
“嗯,现在漂亮多了。”汐坐在岸上愉悦地看着成了落汤鸡的游素。游素从水里站起来,默默走上岸,用灵力烘干衣服和头发,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请把腰带还给我。”他对汐说。
“可以。”汐挑了挑眉,“不过,你得在地上打两个滚,叫我三声‘汐大人’才行。”
结果就是,游素没能要回自己的腰带,径直回家拿了一根新的。第二天,被汐抢走的腰带就挂在了他家门口的树枝上。
花苞缓缓绽开,像是雏鸟破壳一般。“啊……”汐的声音充满了痛苦,撕裂般的疼痛拉扯着他的神经。那些维系着他的生命的脉络正在缓缓抽离,手腕上留下的洞眼里流出来的却不是血,而是浓绿的浆液。其实我早就死了,汐想。不知为何,感觉一阵轻松。
满脸泪痕的游素,终于见到了。总是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游素,竟然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最终还是我赢了呢,汐快乐地想。他张开双臂,温柔地俯视着游素漂亮的脸。唉,他瘦了好多,脸颊都凹下去了。
托着他的花瓣渐渐掉落,最后一丝脉络抽离的瞬间,汐的身体坠入游素的怀中。他紧紧地抱着游素的后背,好温暖。这个世界最后给他的温度,比在与世隔绝的花苞中度过千万年的温暖的总和还要多。
“对不起。”汐抱着游素,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笨蛋……”游素流着泪说出了他一生中第一句咒骂,“这个时候要说谢谢啊……”
“幽蝉!”邪见的声音和炒菜的香味一起从厨房里传来,“给我去买瓶酱油回来!”
“不去!老子正在要紧关头上呢……”幽蝉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鼠标飞快地动着。这可是世界级别的排位赛啊!别说买酱油了,若叶大人的命令也管不了了!
“不去?”邪见的灵力突然逼进他的脑中,冷冷清清,“去不去?”
半分钟后幽蝉一脸郁闷地走进电梯。悲剧啊!好不容易在网络上树立的名声就这么毁于一旦,今后要混只能开马甲了。邪见也真是的,堂堂金眸杀戮者居然在人类的公寓里做饭,要是妖族的脸都给他丢尽了!虽说邪见的手艺比那个只会煮面和煎鸡蛋的阳炎好一千倍啦……自从邪见丢了自家钥匙,就名正言顺地一次也没回家去过。要不是幽蝉发现自己的能力是抵御梦魔的天然屏障,他肯定已经死在玖家的沙发上了。邪见真是偏心,明明把小白用完了就像垃圾一样扔掉,对阳炎却这么好,是因为物化妖很稀罕吗?
幽蝉阴着脸走进楼下的便利店,一个熟悉的声音马上招呼了过来,“呦,幽蝉!怎么了,被邪见欺负了?”幽蝉惊讶地望向柜台,柜台后的青年男子一头时髦的棕发,左耳戴着两个明晃晃的耳钉,身上系着便利店专属的橘黄色围裙。“花月!”
“嗯。”花月笑着点头。他的笑容干净得像一潭清水一样。
“你不是树吗?为什么能离开本体跑到这里来……”幽蝉狐疑地盯着花月身上的围裙,“打工?”
“不要小看我。我离开本体一两公里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原因吗……当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花月笑道。
“因为邪见吗?”幽蝉在玖身边呆久了,反应自然不慢。
“聪明。邪见大爷好不容易搬到了我能到的地方,不赶紧过来揩油就太不够意思了。”花月欢快地说,“即使只是逸散的灵力都能让我这样弱小的妖族感到精力充沛,邪见大爷真不愧是妖族第一杀戮者啊……”
“唉,本来还指望这你能帮我治治邪见,看来没戏了。”幽蝉拎起一瓶生抽走向柜台,“有奶便是娘,你们这些没签血契的小狗还真是没节操……”
被小狗说是小狗,花月也不生气。“就算我想帮你,我连血契都没有怎么敢在邪见大爷头上动土。邪见动动手指就能按死我了。”
“大概手指也不用动……”幽蝉想起邪见冰冷的灵力逼近脑中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灵魂都被钻透了一样。“我回去了,有空来找你玩。”
“什么叫有空……你不是每天都很空吗。”花月双手抱胸,不满地挑了挑眉毛。
“早就不空了。邪见那家伙给我办了□□什么的,去年秋天我就去上学了。虽然都是讲些很无聊的东西,人类的小孩也蠢得可以……真不知道邪见是怎么想的。”
“唔,想让你融入人类社会吧,大概。”花月摸着下巴,“他不能永远照顾着你,总有一天你会需要一个人在这个下界生活。你必须学会人类的生活方式,学会和他们相处……嘛,大概是这样。”
花月虽然年龄没有幽蝉大,但是一妖化就开始在下界摸爬滚打,见多识广。“切,谁要他照顾啊。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的!”幽蝉说。
“买个酱油怎么去了那么久?”邪见接过幽蝉手中的酱油。
“花月,在楼下的便利店做店员,和他聊了一会儿。”
“花月?哪个花月?”邪见对于没有交过手的妖族都留不下印象。
“和你说过的,陆河公园里的樱花树。有个倒霉蛋被人类发现是妖族,钉在树上死了,血被树根吸收以后就妖化了……就是那个。”
“哦,那个物化妖啊,因为妖族的血而实体化的那个。”
“嗯。”幽蝉随口应道,突然想起了什么,“阳炎为什么没有实体?明明是妖族,却没有人形,好奇怪啊。”
“嗯,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大概他比较害羞所以不敢出现在我面前吧。有点好奇啊,会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呢,还是花月那样的美男子呢……”
“我不是小孩!妖化以后的人形是这样我也很苦恼啊……”
“话说那个花月,我还满中意他的。”邪见继续炒菜。
“中意?”
“嗯,我想收他做部下。和我签下血契以后活动范围就不止这一小片地方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会愿意的吧。还有两块碎片在若叶那里,我一定要再攻打若叶一次。就我一个人还是很吃力的。”
幽蝉沉默不语地望着邪见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许久才说,“所以,只有阳炎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吗?”
“你说什么?”邪见惊讶地回头。
“小白,花月……他们去当炮灰也没关系,只有阳炎,你这么在乎……”
“阳炎,我也不在乎啊。”邪见说,“我在乎的是‘玖’。”
公寓门外,手握钥匙的玖动作突然停下了。他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以前我一直觉得,只要按照九曜给我划下的路线走下去就好,我要完成他的梦想,让他的牺牲有所价值。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九曜。但是认识了玖,才让我觉得‘人类是真的不该灭绝啊’……玖很聪明,但也很努力。就算知道自己的灵魂是妖族,他也一直保持着一颗人类的心,想要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他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喜欢我,这份热情,我想无论如何都要再看久一点。”
“你是这么想的吗,所以一直不拿回阳炎……”幽蝉怔怔地说。
“一部分吧。另外,九曜把阳炎给玖,我想一定有他的道理。”
“九曜……把阳炎给了玖?”
“阳炎是九曜从我这里偷走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阳炎以后会落入谁手,他一定心里有数。我相信九曜,也相信玖。”
相信我……吗。玖的额头靠在冰冷的门上,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抱歉了邪见大人,我拒绝。”花月毫不犹豫地说。
邪见的表情丝毫未变,微微点头。“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有想保护的人’,这个理由可以吗?”花月微笑道。
“人类吗?”
“是。”
“是吗。人类的生命很短暂,当他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你愿意吗?”邪见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是要杀了他吗?”花月依旧微笑着,“请手下留情,那样的话我也不会答应你的。”
“如果我说,‘要是拒绝的话我就杀了他’?”
“别开玩笑了。”花月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纸一样惨白,“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你永远也不能知道他是谁。”
“以你的等级,读取你的心思易如反掌。”邪见淡淡地说,“我不想强迫你,日后还要合作,大家和气一点比较好。三天以后希望得到你的答复。”言毕扬长而去,顺手扔下一张钞票,拿走一包烟。
“邪见!”玖追着邪见跑出便利店,“你太过分了。”
邪见拍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过分。”
“你这完全是在要挟花月啊!他根本不愿意,你看不出来吗?”玖跟着邪见的脚步,怒不可遏。“我跟你去打若叶森林,你不要为难花月了。”
“你?”邪见哑然失笑,“你连阳炎都拿不稳。”
“就算双手都烧焦,我也会稳稳地抓住它!不要小看人类的意志!”
“意志?和妖族的灵力比人类的意志算什么东西?”邪见嘲弄地说,“你要是能弄到点坦克火箭炮之类的东西,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以。说了多少遍了,现在的你只能拖我的后腿罢了。”
“你……太过分了!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么卑鄙的人!”玖完全气疯了,这样的邪见哪里值得去爱!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卑鄙无耻!
“嗯,我是个卑鄙的人。我要拿到碎片,为此不管什么我都可以做。”邪见停下脚步。几片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的头发上。玖愣了一下,不知不觉他已经追着邪见走到了陆河公园的樱花树下。“这就是……花月?”
“嗯。”微风扬起粉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此时正值四月初,樱花短暂的花期也快要结束了。接下来叶子就会长出来,再落下,再开花,周而复始。花月站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吧……
“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正名。但是妖族爱上人类是绝对没有好结局的。人类很快就会变老,变丑,会死,妖族永远都年轻英俊。花月等的那个人不管是谁,都是早点断了这个念头的好。花月是物化妖,自身没有能力让人类妖化,更何况就算让对方成功妖化,他说不定还会恨你一辈子……”
“恨一辈子?”
“好好的人类变成了不老不死的妖怪,觉得不爽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啊,我觉得挺好的……”要是永远和邪见在一起……我呸,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老子才不要和他在一起呢。
“看着你的爱人家人亲友慢慢老死,只有你一个永远年轻。想要保护的东西最终什么也抓不住,真的面对这种情况你就不觉得好了。”
“唉……总之花月这件事,拜托你放过他吧。”玖几乎在哀求了。
邪见把烟头握进掌中掐灭,没有说话。
三天之后,邪见如约再次来到便利店。几分钟以后就一脸郁闷地出来了。
“幽蝉,是你干的?”邪见在幽蝉对面坐下,语气不温不火。饭桌另一侧的幽蝉此刻真是噤若寒蝉,这个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但事已至此,就算说谎也会马上被看穿的。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
“呵呵呵呵……”邪见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我失策了。宁可把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全都清除,也要保护他……真是感人至深的爱情啊。”
“花月说……如果不记得,他就无所留恋了。那个人现在一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幸福地生活着……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追随你了。不是这样的吗?”幽蝉声如蚊蚋,他实在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花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邪见呢?
“‘有要保护的人’,他还是这么和我说的。”邪见说。
“不可能啊!记忆应该都清除了的……”幽蝉叫道。
“那个人,是你。”
“啊?”
“实在太郁闷了,我对他用了读心术。”邪见郁闷地抽着烟,“被小鬼摆了一道啊。”
“等等等等,你说花月爱上我了?”幽蝉反应不过来了。这么说按照邪见的逻辑,他会以自己来要挟花月……
“我放弃花月了。”邪见说,“你收拾一下东西,搬到花月家去住吧。”
“不要自作主张啊!”幽蝉怒拍桌子一跃而起。怎么好像女儿嫁出去了一样的感觉……而且之前还不惜一切代价要和花月签血契,这么快就放弃也太不像邪见的作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曜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邪见淡淡地说。
“幸福个头啊!你怎么知道我和花月……就幸福了?”幽蝉幽绿的眸子像鬼火一样燃烧着,为什么邪见总是不管别人的感受自己就做决定啊!太过分了!
“不知道,感觉好像是这样。”
“其实你只是想和阳炎住在一起嫌我碍事想把我赶走吧!”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最讨厌邪见了!”幽蝉愤怒地冲进房间,很快就背着他的双肩包冲了出来,开门,走人,摔门,一气呵成。
玖从学校回来以后发现幽蝉的衣服和电脑都不见了。“幽蝉呢?”
“嫁出去了……”邪见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枕头和毛毯都挪走了以后沙发终于又可以坐人了,感觉真好。可是攻打若叶怎么办呢……棘手啊……
离开了阳炎的公寓,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虽然上了半年学,但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的,说话超过三句的朋友都没有。幽蝉漫无目的地在夜晚的马路上游荡着。口袋里只有一些零钱,要去住旅馆也不够……唉,原来自己真的一直都被邪见照顾着吗……
总之先去哪里过一夜,明天开始去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便利店什么的……诶?为什么第一反应是便利店?
花月的脸在幽蝉脑海中浮现。花月跪在他面前求他消除自己的记忆……那个瞬间幽蝉看到了他和那个人的过去……三月樱花雨下的初会,相见恨晚的长谈。他枕在花月的膝上香甜地入睡……幸福的十年后,他哭着跑来说他的家人逼着他结婚。然后,就没有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幽蝉发现自己在流泪。花月真是笨蛋!对方都已经忘记他了,竟然还说要保护他……他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啊。
“嗯……幽蝉?这里是……店后面的仓库?我刚才睡着了吗?怎么晕晕的……”
花月清澈的笑容像荆棘一样刺在幽蝉的心上,越绞越紧。他越是笑得轻松,幽蝉心里就越痛。他突然抱紧了花月,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幽蝉……”花月惊讶地叫出了声,许久才柔声道,“怎么了?邪见欺负你了?”
笨蛋笨蛋笨蛋!花月是大笨蛋!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啊!我只是被他拜托了给他清除了记忆而已,整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幽蝉踢开路边的石子,突然有几片粉色的花瓣飘落在他眼前。他愣住了,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
夜色中的樱花雨有一种格外的神秘。接连下了两天的雨,满地残红,枝头上的绿芽也冒了出来,也许过了明天,这一季的樱花就结束了吧……
突然,他看到一个孤独的人影从远方走来。那个人穿着西装,领带已经扯松了,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是喝醉了。幽蝉本能地跑过去扶住他,“喂,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你。”那人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月光照耀下,他的脸让幽蝉着实吓了一跳,“是你?!”
虽然和花月记忆中的人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以上,满脸胡茬,浑身酒气,幽蝉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谁。那人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啊,不……认错人了。”幽蝉慌忙说。
公园的长椅上,幽蝉和中年男子并排坐着,远远地眺望着即将落尽的夜樱。“很美吧。”男子笑道。他笑的时候起来脸上的皱纹一览无余,全然谈不上好看。幽蝉心里一片冰冷,如果花月再和他相逢,会是什么感觉呢?
“那棵树是我的守护神哦。”男子说,“每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到这里来见他一面,一切都会好起来。真的好像是有神明在守护着一样。”
“很多年前,我在升学考试中落榜了,心情很糟。一个人哭着跑到这里来,那个时候刚好是樱花的季节。当时看着这么漂亮的花我就想,世界上还有这么美丽的东西,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后来,找工作不顺利,工作失误被上司批评……一有烦恼我就到这里来。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就感觉内心平静下来了,接下来不管有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能面对……但是只有最后一次,不管我怎么和他倾诉,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最后,我屈服了……”
是被家人逼着去相亲吗……
“现在想来,也许他的意思就是要我顺其自然吧。现在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事业也一帆风顺……想起来的话一切都是拜他所赐。真的真的,很感谢他……”
“你现在幸福吗?”幽蝉突然问。
“嗯,很幸福。”男子笑着说,却有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轻轻的脚步声踏着满地的花瓣朝他们走来。“幽蝉,你怎么在这里?”幽蝉和男子同时愣住了。“花月……”幽蝉喃喃道。
“花月……”男子诧异地看着花月,又看看幽蝉,欲言又止。
“你朋友?”花月问幽蝉。
“啊……是的。”幽蝉硬着头皮回答。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花月。”花月微笑着向男子伸出手。他的笑容清晨得像是阳光下的水晶。男子愣愣地望着他,声音充满了痛苦。“你……不记得我了?”
花月也是一惊,“对不起对不起,我记性不好。您是……?”
男子突然好像一下子释怀了,苦笑着摇了摇头,“抱歉,我认错人了。”他最后望了一眼月下的两个人,“我还有事,先走了。”
“奇怪的人啊……”花月捏着下巴,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时常有这个习惯动作。“好像有点面熟呢。”
“……花月,你记不记得你的名字是谁起的?”幽蝉突然说。
“这么说来,不记得了呢……也许是某个风雅的游客吧。”花月不假思索地说,“怎么,这很重要吗?”
“不,没有……”心里又好痛。
“你今天好没精神啊,而且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离家出走?”花月说,“果然邪见又欺负你了吧。”
“……花月,我能去你家住吗?”
“呃?可以是可以……”
“走吧,带路。”幽蝉最后望了一眼夜色中朦胧的樱花,跟着花月走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