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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现代篇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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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又失败了……”
玖走近这间码头上的仓库时,立刻被扑鼻的恶臭熏了出来。几分钟后,邪见双手各拖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从仓库里走了出来。两个编织袋都滴滴答答地流着血,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暗红色的轨迹。山野无人的僻静处,熊熊烈火从邪见的掌中绽开,瞬间将两个编织袋吞噬殆尽。火光中,邪见的脸色无比灰败。
“你要休息一下。”玖担心地说。
“我知道了。”
能适应金瞳之血的身体不能说百年不遇也是万里挑一的,所以当小白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邪见实在不能就这么放他过去。千年来他一直在尝试,成功的例子一个也没有。从山林里抓来的狐狸山猫到小巷里的野猫野狗,无一不失败了。即使妖化失败,耗费的灵力也是一样多的。自从放弃花月后,邪见每个月都要尝试好几次,几乎是在强迫自己做这件事。他的手上缠着的绷带不住地渗血,治疗术也失去了效力。他抽烟越来越凶,随时都是一身烟味和酒臭,晚上也时常不在家,白天才回来睡觉。玖让他放松些他也不听,近乎自虐地寻找着新的部下……
“我不会死的。”他对玖说。顿了顿,又说:“也许你还希望我早点死吧。我死了,血契就解除了……”
“不要瞎说!血契解除对我没有好处。”玖厉声道。
“好处大了。你可以一直拥有阳炎不灭的灵魂。只要有身体有容器,你可以一直活下去。而且是自由地,活下去。”
“自由地……?”
“当一段生活过腻了以后,立刻就能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投入崭新的人生……以你的灵力,夺取人类的身体是轻而易举的。人类的法律对你都不适用了,没有人能限制住你……完全的,自由。”
“我不会那么做的。”玖坚决地说。
“呵呵。”邪见把玩着掌心的火焰,“当你真正遇到绝境的时候,你还会这么坚定地拒绝吗……”
“夺取他人的身体,不就是杀人吗?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玖说。
“嗯,那这样。我带你一起去若叶森林……”
“真的?”邪见的话被惊喜地打断。
“如果你硬要使用阳炎战斗,你的身体必定会因灵力过载而坏掉。”邪见挑衅地看着玖,“如果你不想死,就必须要有一个新的身体。你能接受吗?还是说,你愿意就这么死掉?我是没有意见的,你要是死了,阳炎就回到我这里了。”
“呃……”
“刚才还很坚决呢。”
“就让我死掉吧。阳炎,你拿走也可以。”玖突然说。
“你想好了?你父母,不管也可以吗?”邪见问。
“我是在12岁就该死掉了的人。虽然这么说很不负责任,但是和家人比起来,我选择你。”
邪见沉默不语许久,才道:“轻易地放弃生命,这可不像你啊。”
“如果非要伤害他人才能活下去,我宁可死。”玖坚定地说。和邪见在一起这一年多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活着的意义,爱一个人的感觉,原来这么温暖。虽然邪见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他很粗暴,而且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叫九曜的时之观察者,但是……只要在他身边看着他就很幸福了。爱,就是这么卑微的东西啊……
“对不起,我的出现把你的人生都搅乱了。”邪见突然垂下金色的眼睛,“你本来应该好好念书,好好工作,结婚生子……和所有其他人类一样幸福的。”
就像小白一样。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啊。”玖笑着说。
“你不要误会了。”邪见诧异地看着他,“我并没有爱上你。”
玖的心里像是被乱刀砍出来一般鲜血淋漓,虽然他早就知道,但是听邪见亲口说出来感觉毕竟不同。但他依然笑着,“我知道啊。”
人类真是奇怪啊。明明难过得要死,脸上还是可以笑得一点都看不出来呢。这种能力,妖族也许永远都学不会吧,邪见想。
不想让玖成为第二个小白,但他却一味坚持。小白跪在他脚边求他放过自己的爱人时,那般痛苦和绝望,邪见至今历历在目。永远记得,坚强的眼睛,却说着哀求的话语……
世界树周围的森林里,尸横遍野。这个场景,千年以前也曾经发生过。
“我真佩服你,连碎片的位置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敢这样硬闯进来。”邪见身旁的水洼里,清影嘲讽地说。
“至少你知道。”火焰过处,一片焦土。
“目标是若叶塔吗……”影子里的雪说。
“所有观察者都召回部下,保护若叶塔。”碎岩说。
“邪见,你太异想天开了。上次与你的金瞳杀戮者部下合作,也没能攻破若叶塔底层的神殿,这次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杀上塔去?”清影道。
回答他的是疯狂蔓延在森林中的野火。混乱的灵力波动拉扯着树枝树叶,阴风助着火势吞噬着绿色……“影魔!”雪惊声叫道,“邪见你居然用自己的血养了影魔!”
无法愈合的伤口鲜血淋漓。邪见的笑容中竟有几分疯狂,金色的眼眸让他看起来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得到胜利……
九曜……你在这漫长的时间流里看着我吧。我现在的这一刻,你很久以前就看到了吧。请看着我,祝福我,直到我的最后一滴血也流尽……
玖挥舞着阳炎,奋力地冲杀着,参天巨树的树干近在眼前了。他全身都已经被阳炎的灵力灼伤,焦黑一片,唯有两只眼睛化为了一片血红,不屈地燃烧着。没人看得出来他本来的样貌,他也早已忘记了何为疼痛。为什么要战斗,要去哪里,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要继续杀,杀,杀……
“玖!够了……”好熟悉的声音。
有一个力量握住了他手中的阳炎,将阳炎换换抽离。灵魂一点一点离开身体的感觉竟然如此麻木,玖从来都没想过。他的怀抱,好温暖啊……
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邪见放下玖面目全非的尸体,自己也差点倒下。他用阳炎支撑着全身的重量才勉强站住。前方是被影魔啃得千疮百孔的若叶神殿,滕曼和根须无时无刻不在以恐怖的速度复原,同时又被混乱的灵力炸开,浓绿的树汁和鲜血掺杂在一起,无比惨烈。漫天火雨砸向冲上来的追兵,飞来的碎石在邪见身上擦出许多道新的口子,却没有血流出来。
血已流尽……
若叶塔三层的暗室里,阳炎抵着雪的喉头。四肢都被切断了的凌锋倒在血泊里,怒吼着蠕动着爬向邪见。冰冷的灵力侵入雪的脑海,最终攻破了他的内心。“在……湖里吗。”邪见一枪挑断雪的喉咙,转身离去。
邪见几乎是爬着来到湖边的。越来越多的影魔找到了可以寄居的身体以后摆脱了血液所提供的灵力,但是比预计地花得时间长了太多。为了控制这些被他妖化失败的野兽形成的影魔,邪见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灵力了。剩下的,就要靠纯粹的意志了……
“不要小看人类的意志!”
邪见的眼前一片漆黑,倒入了湖水中。
“真是怪物啊……”紫霄望着昏迷不醒的邪见,由衷地感叹。他的手里拿着一只断手,断手紧紧地握着拳。“怎么都没法拿出他手里的东西,只好这样了。”他把断手递给碎岩,碎岩却不去接。
手臂被切断了的地方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劈醒他。”断岩对紫霄道。
“遵命。”从天而降的狂雷突然劈中了邪见,他的全身都着起了火,一股浓烈的皮肉焦味弥漫开来。邪见的身体只是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又一动不动了。紫霄瞄了一眼碎岩,又一道雷电劈了下来……
“若叶大人说不准杀?”碎岩问,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了。彻骨的恨意像毒蛇的尖牙,每一个字都能让邪见粉身碎骨。紫霄打了个寒战,这样的碎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认为这是时之观察者的意思。”水洼里,清影淡淡地说。
“那家伙可以控制若叶大人?”紫霄瞪大了眼睛。
“那两个人,现在恐怕已经难舍难分了。”清影说。
邪见缓缓睁开眼睛。他的手被反锁在背后,整个胸腔被挖开。他的眼前是一颗一下一下抽动着的心脏,上面还有无数细小的经脉,连接到自己的胸腔当中。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痛。
“碎岩,若叶大人的命令是不准杀他!”游素焦急地喊着。一条数米宽,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他面前,把邪见和碎岩留在一个小小的孤岛上。
这个人有点眼熟……邪见想。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
“一千七百八十四年前,白死在了这里。”碎岩握着邪见的心脏,冷冷地说。淡紫色的眸子注视着掌中这颗小小的,活动着的物体,这就是害死了白的人的命。只需要轻轻一捏……
小白也再也无法回来了。
呵……想起来了……这个男人是白的……
“让我见见他……”他虚弱地说。
“谁?”
“白。”
“白已经死了。”
“尸体也好,让我见他一面……”
“为什么……”碎岩显然一惊。
“我想……向他道歉……”千年以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脸庞,坚定的眼睛……
碎岩歇斯底里的尖利笑声像夜枭的鸣叫一般刺耳。“好。就让你和他葬在一起,又何妨。”
山崩地裂,大地嘶吼。围观的妖族纷纷飞掠逃窜,遁入残林。飞沙走石中,一块巨岩从地底缓缓升起。千年了,也许连骨头都化作灰尘了吧……
一点小小的白色的身影浮出了地表。岩石和泥土的巨浪中,显得那么醒目。绝美的脸上双目紧闭,胸口的点点殷红也依然鲜艳如故,仿佛这以前七百多年根本不曾流逝。若叶塔六层的剪尘惊得扑倒在地,“这不可能!”
大地的翻滚停止了。小白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像是睡着了。碎岩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开了握着邪见心脏的手,浑浑噩噩地向小白走去。
如果这世上真有奇迹,那大约就是这样了吧,碎岩想。
“邪见,我代表全人类感谢你的贡献和牺牲。”白发苍苍的老大爷立在病床前,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穿着病号服的邪见躺在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你是来杀我的吧。”他微笑道。虚弱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十分模糊。
老大爷迟疑了一下,掏出带消音器的手枪。“我很抱歉。”
“相信我,你们还有用得到我的时候。”邪见笑道,“把这句话告诉你的上司。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老大爷收起手枪,走出病房。再回来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窗户上的玻璃已经被打碎,三十七楼上的大风呜呜地灌进来。
完了,要被炒鱿鱼了,老大爷想。三个小时前刚做完开膛破肚取出碎片的手术,这么快就……真是失策啊!看来我们对于妖族这种生物了解还远远不够。
幽蝉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六月的骄阳下,他挺拔矫健的身姿在同伴当中格外醒目。突然,他的余光瞄到了篮球场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久不见啊,邪见。”中场时,幽蝉跑到场边,打开一瓶矿泉水兜头浇下。“阳炎呢?没和你一起?”
“阳炎在这里。”邪见伸出左手,血红的长枪出现在他手中。
矿泉水瓶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死了?”幽蝉突然注意到邪见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邪见不是左撇子……幽蝉猛地抓向邪见的右手,却只捉住了夹克的袖子。他瞪大了眼睛,“骗人……”
“没事的。”邪见笑着说,“我还活着,阳炎也还活着。”金色的眼睛依然像太阳一般明亮,却仿佛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清影大人,从邪见那里夺回的碎片……是假的。”沐霖说。
“!!!”清影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许久才道,“效仿了琥珀吗……”
“紫霄大人说他搜遍了邪见全身,想必是如此了。”
“好可怕的男人啊。”清影摇头叹道。让他这样接二连三地尝到失败的滋味,几千年来也只有这一人。金瞳的杀戮者,强大的不止是战力啊……他定了定神,“白的状况怎样?”
“已经离开树顶了。被碎岩大人不眠不休地照顾着……”
“哼……”清影冷笑了一声。
“清影大人……”
“雪呢?”
“雪大人身体已经无恙,只是还不能正常说话。”沐霖顿了顿,又道,“但雪大人手下的凌锋……”
“小狗的状况就不必说了。”清影道。
“是。”
“沐霖,去请长老会的大人们来若叶塔。我想有必要开一次会。”
“是。”
“这张脸是……”他轻轻用指尖触碰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梁,金色的头发……这是谁?唯独这双粉红色的眼睛是熟悉的。他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的人也眨了眨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人也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heide rosenblutt,这是你的新名字。”邪见坐在圈椅上,用大腿夹着钱包,费劲地用左手抽出钱包里的驾照扔在床上,“不过你喜欢的话,继续叫你玖也可以。”
“不!!!!”镜子被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金发青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哭喊着,“我告诉过你我不想这样!!!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邪见的手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拎起来,“啪”地给了他一个耳光。“活下去,不管以什么方式。这是命令。”
“然后你就可以继续拿我泄欲?”玖咬牙切齿地说,“已经够了!把这个身体还给他!玖已经死了!死了!”
“你死不了。”邪见微笑着说,“在我对你失去兴趣以前,不管你死多少次我都会把你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我很好奇,这么高洁的心灵,可以支持多久呢……”
“什么……”玖愣住了。
“你真的很有趣。直到现在你还喜欢我吗?以人类的心喜欢着我?不管怎么被我折磨都没关系?”邪见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有趣的工艺品一样……
……玖很聪明,但也很努力。就算知道自己的灵魂是妖族,他也一直保持着一颗人类的心,想要作为一个人类活下去。他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喜欢我,这份热情,我想无论如何都要再看久一点。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玖喃喃地吐出这个字。眼前突然天旋地转,他晕了过去……
“对不起……”
直到这气若游丝的三个字飘进碎岩的耳中,碎岩才确信,小白是真的回来了。怀里的人胸脯微微起伏着,像是初生的雏鸟一般柔弱。这个奇迹的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回来了就好……
“请放过邪见大人……和那个人……”小白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几个字,“放过他们……”
“别说话。”碎岩在小白耳边低声道,“你需要休息。”
小白“嗯”了一声,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还是这么听话,这么可爱。碎岩想起刚开始和小白相处的时候,小白还不会说话。一发脾气就摔东西,打人,好几个服侍他的低等兽妖都被他抓得满脸血痕。但是只要碎岩抱住他,他马上就会安静下来,像个人偶一样乖巧。小白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他曾经放过一次手,今后,永远也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
“我是在做梦吗……”小白突然轻轻地说。
碎岩扳过他的脸,轻轻咬了他的嘴唇一下,“你觉得呢?”
突然,小白的全身都开始颤抖,金色的眼睛睁得老大,充满了惊恐。
“怎么了”碎岩急道。
“邪见大人……在叫我。他命令我去他那里……”
瀑布一样披散下来的黑发中间,额心的淡红色刻印微微发着光,仿佛在嘲笑。
“不!!!”碎岩伤心欲绝的嘶吼响彻了整个若叶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