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剑三]斯人远》玖茔

2、第一章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我愿随父长行医，济世苍生。

　　*****

　　青金琉璃筑成的府邸内，四处所植的各色桃李杏花因风吹扬起的花雨遮蔽了湛蓝的天际。
　　筑造得美轮美奂的富商府内，穿过重重花影直映在花廊上的晨光，忠实地照亮了裴静那张老大不爽的脸庞。

　　“阁下可是开玩笑吧？”

　　将她奉为上宾款待的府内总管，在坐像随意的裴静挑高了一边的细眉，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地瞪着园中坐在亭内的女人们时，他忙将两手拢在袖一异，弯身再朝裴静恳切地深深一揖。
　　“小人不敢。”

　　“你说，这是要画给谁的相亲绘像？”裴静收回了挑看的目光，既然在看也是伤眼，不如不看。说着漫不经心地伸手拈起桌面笔山上的一支画笔。

　　“大燕几位权贵雅士而已。”府内总管边答边再小心为她奉上一壶香茗，并在一旁的小花桌上搁上四色糕点与切妥的瓜果，芳香扑鼻，倒也引人食欲。

　　裴静侧过首，仔仔细细地瞧了那些坐在园中近处亭内，一个个生得难以入目，甚至还很可能出门会吓坏路人甲乙丙丁，同时也害得她食欲大失的女人后，不情不愿遭人以五花大绑给捆来这儿的她，愈想愈闷地问。
　　“那个姓荆的混蛋大哥，不惜亲自动手把我给绑到这来，就只因你们希望我替你们造伪画？”她已经在想料理某人的一千种方法了。下毒的话是用蛊还是用草毒，或者用咒……总之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当然，赚得银两是另外一回事，休想她能大方分享。

　　“回公子，因我家老爷久仰您的大名，盼您能一展丹青之艺妙笔生花，故才特请荆大侠大人助上一臂之力。”丝毫不敢怠慢的府内总管，又是给她来上个深深一鞠躬。裴静身份向来神秘的很，姓名亦是不为人知，不过其多才多艺且认钱不认事的行径多有流传，家中老爷也是无奈才想到此人，否则也不愿与这江湖野士有所瓜葛。

　　大……侠？啧，那个杀手做本职脑子里缺了不止一根弦又常醉死酒中的笨蛋哪里用得着大侠的称呼？真是太抬举他了。这些大家下人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常人怕是早被捧得不知自身轻重了。
　　裴静面上声色不显，端起杯盏悠然道，“除了你家老爷外，城中其他的大人是不是也都同我荆家哥儿打过招呼了？”
　　又或者该说，某人只动了动嘴皮子，背后下了招黑手，就又多了几箱进贡兼贿赂用的金沙或碎银？每次酒钱不足就拿她当救急银囊用，回去不多敲些酒钱实在说不过去。

　　府内总管又是恭敬不已地朝她一揖，“蒙荆大侠贵言，正是。”

　　再次自那些女人身上挪开了不忍卒睹的目光后，一个头两个大的裴静抚额沉沉叹了口气。
　　“尊驾等人都不觉得这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些么？”就算她常骗人好了，但这回……分明就是多看一眼都怕伤眼的尊容，这是要她怎么把她们画成众人抢着娶回家的天仙？实在是高看她了。
　　同为女人，她觉得与其造假，还不如早早回炉返工来的便利。想到日后又要多出来的一大批麻烦，她几乎可以想到那些发现上当受骗的人事后会如何愤怒，自己身后的追杀大队只怕又要添新丁。唉！交友不慎。

　　不过有钱不赚的人才是笨蛋，好歹都是蓟都内富甲豪商达官贵族，大把的银子捧到面前不要，实在不是她平日作风。
　　所以说，她如今的麻烦处境，一大半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怨不得人。她自己也是十分清楚的——
　　比如现在趴在墙头露出一张狰狞面孔的不速之客。

　　“说吧，要我怎么画？”扫过那一箱箱光芒璀璨的银子，裴静很没骨气的抛却了本就不多从不存在的职业道德，迅即在桌案上铺平了作画用的绢帛，握笔蘸了些许粗制淡墨后，着手在绢上描绘起与事实截然不同的美人轮廊，矜鼻蹙眉。
　　时令多以竹简书文绘画，不律笔制亦是粗陋用度极不顺手，连她幼时所用都相去甚远，也难怪她这般嫌弃。

　　不过再嫌弃看在白花花的银钱份上也要忍着。
　　提笔挥毫，雪白的绢纸上，一手执扇轻摇的女子，看似在庭园欣赏着满园欣然迎合着东风盛绽的春花，风姿如湘女。深浅合宜的墨彩，将女子的眼睫细细勾勒而出，掩不住风情眼波似水之柔，任画绢上活灵似真的国色君蓉再美也及不上这美人一分。笔下由绫罗包裹着的曼妙身姿，则是叫春风也要相形失色，穿过五色花亭下的晨曦，柔柔地照亮了亭中女子丝丝光亮的秀发，仿佛再多看一眼，画中的青丝就将迎风飞扬，步出画卷——
　　静立在一旁瞧着裴静作画的府内总管，在她笔下的人儿愈画愈美，愈瞧愈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女时，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继续完成她手中的欺世大作。

　　“公子且慢，这似乎差的有些多……您不觉得美化过了头么？”根本连人也不看的作画，简直是抛弃了现实的种种投入到另一个世界在幻想了。

　　“这叫美感，阁下既是外行人不懂便请少开尊口。”对面那些女人恨不得要把自己吞吃入腹的视线比墙头那些家伙包含杀意的视线还要让她难以忍受。
　　这些女人的眼睛都是瞎的么？自己如此飘逸的一头长发，雅致的装扮，到底哪里像男人了？虽说她此刻易容加了身量，可仔细看来依旧是肩颈纤细，腰不盈尺，燕国彪悍民风，女子不应该喜欢的是那种猿背蜂腰面容挺拔英气的男子么？
　　是她对此地了解不足还是风向有变？果然是她跟，上潮流了么？

　　“这……”根本就是骗人吧？总管抹了把冷汗，复杂地看向一脸天经地义的骗子画师，到底是放弃。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忍受这些小姐，并且画艺超群画师了。

　　“骗子！”
　　那名费尽力气才爬过高墙墙头的不速之客一剑劈碎了一株碧桃盆栽，杀气凛然地举剑追杀一身华美黑衣的裴静，虎目圆瞪，面色却有些苍白病态。
　　“还我钱来！！”

　　“公子？”府内总管一脸心痛的看着千金难求的琼树嫩桃变作春泥，颤声叫住躲闪悠哉的裴静。“这位是？”

　　“债主。”裴静弹弹粘上木屑的衣袖，气定神闲地告知答案。腰间那杆孤心笔都懒得动用，随手一点一指，轻描淡写的化去对方的攻击，“追了这么久武功也不见提高，不如回老家再练练吧。”
　　那厢女子看着二人一来一往，更为裴静潇洒举止心动红面，虽是顾忌着形象，但挑逗情寄暗语嫣然之声不绝于耳。
　　那人的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双目赤红，病态的脸色越发红黄交错，隐隐透出青气。听得女子讽笑言语更是羞恼难堪，道，“放屁！要不是你医术不精没治好老子，老子武功怎会不济至此？将那千金碧玉还来！”

　　无奈摇头，其实裴静挺佩服这位追了她足足半年的兄台。这半年里她周游燕赵韩三国，一路颠簸着实令人难受，自己策马乘车软榻所倚都是如此，更休提在身后吃沙追踪的人了。
　　一记厥阴指暂封了此人内力，裴静转着手中毛笔决定一次说清楚，看在马上又有一堆麻烦的份上，身后能减少两个尾巴自然最好不过。
　　看着又要冲上来的倒霉仁兄，裴静想了下又补上一记傍花随柳，银针封了对方的穴位，世界终于清净了。

　　“先说明，进了我嘴里的肉，自然没有再吐出去的道理。”裴静安安静静地笑着，对府内总管摆了摆手，让他先把画好的画像拿走。
　　被迫近距离观战的府内总管，面色苍白地瞧着身边似乎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的裴静，立刻会意的消失。

　　很好，够上道。裴静点点头，果然能在一国都城的豪商府内当总管都不是简单人物，怎么会一点脑子都没有？那边各家千金也都被奴仆带走，倒也不虞出什么差错。

　　“我的医术虽然不说天下第一，但那些医家之徒我还没放在眼中。兄台的病，早已药到病除，你自己莫不是毫无所觉吗？”那人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带着墨汁的毛笔就砸在了他的穴位上，留下大片墨渍。徒留他张口不能言，模样可笑。裴静又道，“可惜你自己起了贪心，却也不想想我裴静的东西怎是你能觊觎的？让你武功倒退十年已经是薄惩，若你再纠缠不休，我倒也不在意直接让你去见阎王。”

　　裴静手上几根金针璀璨，贯注了内力根根坚直。那人只觉得金针上的毫光冷冽冻人，裴静笑容可怖。心中寒气大冒，背后瞬间汗湿。

　　死在她手里的人远比她救的人要多得多，人世苦难太多，不如早死早超生，也是她善心太多总要累着自己的双手。来到这里，可没人知道过去的她是什么人，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人前赴后继，不是窥伺她手中财富，就是垂涎她一双可做百艺的妙手。最让她无比痛恨的，莫过于男人对她起龙阳之好，女人于她痴迷纠缠，虽说还有男人当她是女人调戏，可惜都是花拳绣腿，连她一招都接不住。
　　唉，她可是一直手下留情，只用这一杆孤心，一双妙手。若是要她拔剑，那这些人可真是必死无疑。

　　“还请公子放过，在下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在乱世之中，哪个武林人士没有几个仇家？平白无故武功倒退十年，几乎就是直面死亡，那人顿时眼露哀求，希望裴静解毒。

　　“嗯，若我给你解毒，也不求你为我效力。只需不可再纠缠于我便好。”满意的看到此人点头，正要出手眼珠一转，裴静便改了主意，“说来前日荆轲与我求药，那解药此刻便在他处。你去管他要便是。不过他最好打架，你若是不与他打上一场怕是难以如愿——唉，果然我还是让你追着吧，与那人打上一场岂不是要命。”

　　随手一道劲气解了他的穴位，就听此人连连请求去与荆轲打上一场也不愿意在这般不死不活的拖延着。裴静心中窃喜，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直教此人对天发誓，签下字据这才放人离开。

　　“不送。”裴静扬掌一送，随即转身走向远处早就看呆的府内总管的身边。

　　嘿嘿，对照此法依法炮制，有这些人的纠缠，想来荆轲有好久不会有机会来找自己麻烦了。

　　“裴公子，你当真就这么把解药给他了？”不就是去打一场架，实在太便宜人了。堪称神出鬼没冒出来的府内总管看着一地碎片残渣无语泪先流。

　　“怎么，你信啦？”难不成她脸上曾写过童叟无欺这四字？

　　“诶？”府内总管一脸惊讶，道，“难道不是？”

　　裴静摇摇头，“当然不是。”

　　“可你刚才不是说解药在荆大侠那里……”

　　“那是解药啊，不过不是他的解药。”府内总管仔仔细细的盯着她看，就是没在那张绮丽过头的脸上找出一点羞惭之色。“听人说话总听不全，这可是在不是我的错呀~”

　　府内总管一手颤颤地指着他，“你、你……”

　　“阁下想得一点也没错。”裴静朝他微微一笑，道，“我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