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了花开了》壳子

19、争吵

　　“怎么这么晚？吃饭没有”
　　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眯缝着双眼。她穿着袁媛留在家的少女式睡衣，脸上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让这一身显得很怪异。
　　“这么早就睡了？爸也睡了？”
　　“还早？现在都十二点了，今年车站又是人挤人吧？”
　　袁媛一手扶着墙，一手拖鞋，回答道：
　　“嗯，人还是很多，但秩序比往常好。”
　　“来，昨天给你买了双新拖鞋，我拿给你。”
　　妈妈弯下腰，从鞋柜里拿了一双粉红色的新鞋放在她脚下，站起身的时候，袁媛发现她头顶白白的，大块空白的头皮在灯光下很刺眼。
　　“妈，你又染发了？”
　　“可不是，你嫂子说我头发白得吓人，领我去染了个栗色。你看，觉得怎么样？”
　　“好看，不过你最好别再染了，染发剂对身体伤害大，掉头发的人更不适合染色。”
　　“知道知道，要不是白成那样，谁愿意掏钱受罪？你快去洗个澡睡觉。”
　　“嗯。”

　　袁媛家从那个旧院子搬过来已经四年，但她对这里没有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房子大但总是冷冷清清的，即使摆了很多暖色的装饰品，地上也特意铺的深红色木质地板，可是她每一次进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的房间也是粉粉嫩嫩的红，床单床头柜衣柜吊灯，连厕所洗漱台都是粉红色。或许在爸妈眼中女孩子就该这样——小声说话小，小步走路，留着长长的辫子，最好一年四季都是裙装。
　　那至少能有人给我做个榜样。袁媛想起她“不拘小节”的妈妈，心里又酸又涩。妈妈常说她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每年收的情书和礼物多得让其他女生眼红。
　　“爸爸也给你写过？”
　　“他？没有。是我倒追的他。”
　　这信息不可谓不劲爆，可不管袁媛再怎么套话，妈妈都不愿继续，放任某人的好奇心自行膨胀到爆炸又再次膨胀。
　　终于，搬家那天，袁媛在爸妈房间的抽屉里发现几个旧旧的相册。黑白老照片记录着那个年代的青春过往。妈妈的最大特点就上翘的丹凤眼和稍大的鼻子，袁媛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的脸在那时还是苹果模样，头发长长厚厚的，每一张都带着腼腆的笑容。一个神情不羁的英俊青年吸引了袁媛的注意，他深邃的眼睛里似乎写着字，让人不得不想办法看清。直到她翻看照片背面，才晓得那个引人侧目的人竟是爸爸。原来他曾经那么潇洒？！袁媛实在无法将肤色黝黑、脸颊下垂、眼睛肿胀的爸爸和照片里的男子作比较。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爸爸曾经是个十足的帅哥。
　　妈妈对爸爸对这个家的指责和抱怨贯穿着袁媛的童年，她总爱说是爸爸毁了她的青春毁了她最美好的年华，她说是爸爸让她变成斤斤计较爱慕虚荣的女人，她恨他。小时候，袁媛对这些话语并不十分了解，但话语里传达的情绪却很容易动摇她，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恨爸爸，为什么他总爱用暴力解决矛盾，为什么就不能像电视里和蔼的父亲那样冷静地处理夫妻关系。
　　可手上的照片给了袁媛理由，爸爸也年轻过，他肯定也曾为自己帅气的外表而虚荣，现在，是谁给他的脸划满皱纹和色素沉着？他肯定也意气风发地畅谈梦想，现在又是谁摘去了他眼里的不羁和自信？
　　感情的事情最难追究对与错。当你因为对方给的伤害而难过时，应该想想自己又带给了对方多少伤害。把眼睛只放在别人的错误上，最终得到的不是错误的修正，而是越来越刻薄渺小的心。爸妈的感情变质变味，两个人都该为此负责。
　　但是，袁媛的理解并无用处，当局者迷，除非他们自己看清。

　　袁媛睡得不安稳。爸爸爬起来吐过几次，那费力的呕吐声在深夜骤然响起，让听见的人又惊又心疼。
　　“爸，你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吃午饭的时候，袁媛如是说。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爸爸嘴上虽这么说，但袁媛知道他很高兴。这高兴没持续多久就被盛怒代替。
　　“我昨天穿的那条藏蓝色西裤哪去了？”
　　“放洗衣机了，正洗着呢。”
　　“说多少遍你才听得进去？衣服裤子里的东西没拿出来你就往洗衣机里扔，有借条怎么办？”
　　“不是没借条嘛。吼什么吼。”
　　沾着泡沫且湿淋淋的西裤被狠狠地甩到客厅，他指着还在嗑瓜子的女人喊道：
　　“你是找打吧？你以为女儿在家我就不敢动你？你他妈再顶嘴试试！”
　　“呵。。。。。。”
　　袁媛小心地开了门，走到妈妈旁边。如果你动手，我就喊救命。
　　“拿去重洗！每天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做点小事都不会，什么东西。”
　　爸爸穿着鞋出去时，脖子上突起的血管还很明显。确实，如果袁媛不在家，肯定又是一场恶战。
　　“看见了吧？这就是你爸，没用的男人就这点出息，在外边受了气不敢发，就知道冲我凶。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啊，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妈妈冲着门骂，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在空中跳舞。
　　“妈，你换身衣服，陪我去配点中药。”
　　“没钱，自己去。”
　　袁媛难受，回家之前就跟妈妈说过，她最近睡眠不好，夜里老是心慌气短，生理期一个月来了两次。暑假选择回家就是想调养调养。她也不想麻烦妈妈，可手上剩的钱根本不够买药。现在又是这个态度，袁媛更不好开口。
　　他跟你吵，你就得跟我过不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在他那儿受了气没地撒就来挑我的刺，能不能换点招？这么多年你怎么永远没改变，你知道当出气筒的滋味不好受，为什么还要施加于别人！
　　她走回房间，抓起手机给林宇发了条短信。
　　“死猪，干嘛呢？我心烦，陪我说说话。”
　　等了十来分钟还没人回，她又发了一条：
　　“我心里烦我心里烦我心烦心烦心烦！”然后关了手机蒙着被子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