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茶论 ...
闽中郡自秦伊始划界而治,骎骎间不觉千年。时至唐初,长安人但凡说起,必要说道说道闽中武夷,以及名闻天下的武夷岩茶。
上好越瓷微微泛青,映出主人略显干枯的手掌,然而稳定且干燥,有种超脱年龄的蓬勃之感。
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日光微醺下慢慢一杯功夫茶,不啻是轻松而愉快的。
反观对面的年青人,年纪刚及弱冠,早早就学会将喜怒埋在低垂的面目模糊中,阳光于他不过投射一个单薄如纸的影。
老者神情认真加着炭火,笑道:“茶之一道,在于细磨功夫,要品尝老夫手艺,可是有得等啰。”
年青人淡淡道:“煮茶如治国,须当小火炖之。日日忙碌中抽身片刻并非坏事,何况老师的茶长安一绝,学生一向神往得紧。”
老者点点头。不骄不躁,气度自生,望向学生时不免多几分“吾老矣,后生知治天下”的感慨来。
沸水冲入壶中至满,老者执竹筷刮去壶面茶沫,并未倒入茶船,而是直接注满年青人面前空杯:“试试。”
入口浓烈涩苦,英挺的眉皱了几皱,只能一饮而尽。
“至刚则折,至浓则寡。现下齿间可有余香?”
年青人微微摇头。
冲泡、浇壶、温杯、运壶,第二泡茶色略淡,透出琥珀色的温润:“再试试。”
“茶味尚浓,饮之咽喉生津,仍不宜细口品尝。”年青人放下空杯,似有所思。
“再来。”
三泡味醇,之后留香愈淡。到第五杯时,已与饮水无异。
“第一煮水沸,而弃其沫之上,有水膜如黑云母,饮之则其味不正。”老者伸指点点第一只空杯:“李弘。”
前任大唐太子一生顺遂,人品端方不懂变通,持重守礼而至迂腐,天真到妄以礼孝治国攘夷,因萧氏废妃之女婚配一事公然直指母亲篡政,终因个性张烈而早夭。
手指移到第二只空杯,略略停顿。
年青人透出淡然笑意:“李贤?”
老者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为竭。”
年轻的面庞这才透出一分少年应有的跳脱,指指正中第三只空杯:“李贤?”
老者还是摇头,他便不再猜下去,恭恭敬敬抱拳:“学生糊涂,请老师示下。”
打开壶盖拈入新的茶叶,这一次手法极快,不一会五重滋味齐聚,取过干净茶杯分五股均匀注入:“又如何?”
“重浊凝其下,精英浮其上。醇香包容其内却又滋味杂陈,过于调和而失个性,算不得好茶。”说着忽地停顿,端到鼻端细细嗅。
半晌,了然露出欣喜之色:“然风骨内化,回味无穷。”
“不错。”
治国之道,权衡为上,也不过“调和”二字。
这才应当是李贤,主掌东宫的未来天子。时而藏拙时而锋芒,游走于皇城各方盘踞势力,人人手中刀剑随我所指任我所用,一朝化身真龙,将把大唐推送到更光耀的巅峰。
年青人面露叹色,又是深深一鞠:“老师博学广襟,今日论茶如醍醐,学生必不敢忘。”
告辞在即,终究没忍住心中好奇:“老师,这第二杯是谁,还请一解学生困惑。”
竹签挑出茶壶内细小茶渣,清明一世的眼神藏不住岁月浑浊:“上官仪。”
从来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
纵然李弘死于虎毒食子,但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的生母,怎忍二人刀戎相见,彼此不留半分念想余地?
再指指养水石瓮:“茶再好,水为上。水浊则茶涩,水甘则茶醇。” 数枚白色鹅卵石濯濯粼粼水波中,好生鲜活。
废除天后掌政只是末节,未来的天子应看进更宽广的天地去。民心如利川,疏堵存乎胸臆,才是盛世明君毕生功课。
上官仪已经老了,作一回利刃又何妨?
年青人这才真正动容,撩起明红锦袍第三次向老者深深拜下,肺腑哽咽:“老师厚恩,李贤没齿难忘。”
年轻背影消失竹扉外,上官仪又放上两只茶杯,耐心等水慢慢翻滚。
上官庭芝落座时,冷热刚刚好。
“看来我错过了贵客。”
父子二人品茶,手法坐姿都像极。默然相对片刻,上官仪看着儿子爬满微小细纹的眼角额头,放下茶杯:“青衣与刘家三小姐的婚事,可定下日子了?”
“今日来正是想说此事,吉日定在下月初九,父亲会来的吧?”
上一次踏进上官庭芝的府邸,算算已有八个年头。
“也好。”上官仪信步到庭中,蹲下身来摆弄他那些花花木木。
上官庭芝跟在身后打下手,来来往往十分默契,也是自小做惯了的。
看着父亲俯身端详一枝锦瑟,细心修剪,上官庭芝望一望满院初翠,悠悠道:“花草生长,须当合乎时节,顺应本性,好比这紫述香,花开半抱便是极致,若要强自让它盛放如牡丹,反失了意境。”
“草木修剪再好,总要仰仗日月吸取精华,足下也仍须抓牢了泥土,否则立时枯萎。”话至此处心下一悸,扶住父亲干瘦胳膊。着力虽轻用劲却大,手背爆出青筋。
上官仪用银剪柄亲昵敲他手指。可惜眼前的儿子早已飞出自己怀抱,去了别处施展别的抱负,不再是那满脸崇拜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心头肉。
可惜如今二人手握细索两端悬于高崖,一人足踏实地之日,便是另一人狼狈咽气之时。
你视那人如日月,余人皆为庭中花;我却道雏鹰初长,当展翅际,冲破云雾。
只是这伸手一扶,他仍是他的儿子,有多久没见过他的失态,便有多久没见过他的真心。
便足够了。
待他颓然松开手指,上官仪拍拍下襟尘土,回身进屋:“寒舍饮食粗淡,不便留客。天色不早,上官大人请回。”
见上官庭芝杵在原地不动,于是挂上慈爱笑脸,一字一句:“孙女儿还好吗?”
上官庭芝下意识点点头,一句“很好”到了嘴边,突然咽下,父亲嘴角微抬映入眼中,生生不尽讽刺。
“女卫营的那个上官静,前几日远远打过照面,很像一位故人。”上官仪尾音上扬:“可巧还是本家呢。”
可巧,与我那位孙女儿还是同名呢。
上官庭芝顺过一口气,恭敬道:“父亲保重。”向来关切仪表的西台侍郎急急迈步,仓惶而去。
八年前,上官静被送入寺里的第二日,上官仪将最喜欢的苏瓷茶具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年近六旬的老人喘息着,重重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一旁的青衣和婉儿吓得大哭,看着爷爷跨出大门,自此不相往来。
你会后悔的。
上官庭芝疾步回到房中。一路上,父亲语气苍凉的淡淡五字自八年前跟随而至,挥之不去。
紧紧锁好房门,几乎踉跄着走到屋角,金丝楠木箱上薄薄一层积灰。
有些年头的婴孩围兜,鲜红褪成黯淡桃色,上面针脚细密几朵梨花。
“女子静姝,女子静好,”温婉笑容似在昨日,连带手中围兜也有了温度:“若是个女儿,便叫她静儿,好吗?”
“好,”那时的上官庭芝还没蓄出胡子,剃得一片青光的脸颊轻轻挨着脸颊,“真希望是个女儿,定然生得与你一样美丽。”
事实上,也真的太像太像。
可惜围兜不会说话,心口位置横穿破口,周遭暗红色渍剥落至斑驳狰狞。
那一日静儿刚满周岁,裹在几朵雪白梨花里满院的跌跌撞撞,上官庭芝关上祠堂大门时,犹能听见脆笑声声。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
“不会的。”
他低声笑出来,记不清是第几次回答。
在摔下树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看见上官木着脸出现在公主院,太平都会下意识捂捂莫名发软的膝盖,尔后眉花眼笑地跑上前,一口一个“静儿”。
“公主抬爱了,直呼微臣名字即可。”微微一侧躲过小公主的熊抱,浓眉左右往当中一拧。
不错,学会皱眉了。阮姜心下赞叹:公主皇室血脉果非常人,单这数月如一日、不依不饶笑脸融冰的磨人功夫,我等小民拍马难及,拍马难及!
“那小鸟儿救活回来了吗?”
“我知道今天静儿当值,专门穿的新衣裳呢,好看吗?”
“李仲那家伙,昨儿个居然当着我的面儿说女卫营这里那里不是,哼哼,我就把一砚的墨汁全盖他脑门儿上了,幸好上官老师不在。”说完最后一句,觉得不太英雄,急忙挺挺小胸脯:“他在我也敢!”
小话痨一叠声的滔滔不绝,按照惯例堙没在毫无起伏的三字经中:“去上课。”
连敬称都省了。
还是有进步的。如今至少能忍到连篇废话之后再发声阻止,不致最初,见她张口转身就走。
于是太平欢欢喜喜得寸进尺:“那你笑一个。”
面沉似水当先,垂头丧气居中,幸灾乐祸在后。蜿蜒穿行于三丈六尺的暗青甬道,两侧宫墙巍然不动。墙外,阻不住的满城飞花。
宜春殿里却是一团的乱哄哄,不见上官仪身影。太平左右张望,一把拉住自眼前走过的上官婉儿:“上官老师呢?”
身后二人的行礼上官婉儿只作不见,压下心中不耐:“刚刚有人颁旨,皇上急诏,宣老师前去紫阳殿,好像天后也在那里。”
阮姜心中一凛,余光和上官一个不经意的交汇。
太平张口结舌:莫非昨天的劣迹被老师知晓,又告御状去了?
一蹦三尺:“静儿!那,那个谁!快去紫阳殿!”
百忙中不忘借机拉住上官的手。嗯,软软的,凉凉的。
尔后既兴奋又忐忑在前,“那个谁”有气无力在后,太平不知,这一场恣意奔跑,行进了恢弘大明宫中,阳光背面的阴影里。
注:上官仪所述茶道摘自唐中陆羽《茶经》(733年左右著),正应茶道即国道之言。紫述香即郁金香别称,唐时品种应与如今不同,最早见于李白诗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茶论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