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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高瓴 ...

  •   内宫西北麟德殿。
      回廊上一前三后四条人影都作内侍监打扮,拥着当中两位华服女子慢慢走过。领头的小太监执着一盏风灯抬头看看将暗天色,不由摸摸怀中火石。
      正想燃了风灯再行引路,迎面走来二人,擎着光亮神色匆匆。前面是个低品级小监,后面那位背着药箱,一身太医院服饰。行到跟前看清两位华服女子,急忙行礼:“臣见过太平公主、上官大人。”
      太平原本温和神色冷冷一淡,待人跪了半晌才不徐不疾开口:“陈太医贵人事忙,又要去给哪位妃嫔看病吗?”
      此刻上官婉儿也闻到那股若有若无酒气,暗暗摇头。
      高宗沉疴,不良于行,冷落后宫已久。加之天后权柄日重,底下人也跟着风势使舵,除了清宁宫和太子宫外,其余的主子们并不放在心上。
      先前皇子李旦性子慈和,总为妃子们抱不平,自半年前大婚后出宫建邸,奴才们失了约束,越发的长了胆。庄妃不过御七品妇,求得太医院四院判之一的陈太医亲往,不知当中又花费几何。饶是如此,也只求来半个醉鬼罢了。
      太平问过一句,仍不叫他起身,只对左右道:“医者如行险,一个不慎,赔上的却是别人的性命。你们要看着陈太医犯下这等疏忽么?”说话间,目光转到廊外清池。
      随身两位内侍都在宫里当差了十多年,何等机灵,不待公主开口,径自上前架住陈太医两臂,上前几步只听“扑通”一声,已将人扔入池中。
      那陈太医先前被太平盯住,酒早醒了大半,肚里那点黄汤全变作背脊冷汗,一层层化开在初夏凉风中。现在给冷水一激,更是吓得不轻。幸好池水只到腰际,急忙手足并用爬上岸来,仍是趴在地上话也不敢说。
      太平脸现憾色:“陈太医怎恁的不小心,这下倒不好进后宫见女眷了,不如今儿就回去歇了吧,叫王博王太医替你一替。”
      王博王院使正是告老还乡的崔鹤衣老院士高徒,年不过四十有余,师父的本领学了大半,近来潜心钻研风疾治疗新法,甚得高宗信任,算是太医院中的红人。
      太平随口点他出诊,上官婉儿接道:“此次修观所占太医院的药舍,我与公主已经另觅地方下令重建,房屋药田均照原来多加一倍,随便一道告诉王院使罢。”
      陈太医诺诺连声告退,膝行倒出数丈,这才急急爬起身走了。
      “好酒偏叫俗人喝了去,真是明珠暗投。”上官婉儿于酒一道虽不精通,辨不出御赐玉台春独有的醇香之气,耳朵却不聋,自然知道今晚是谁做东宴请群臣。
      右卫将军武三思原是并州下乡耕田的农夫,只因命好姓了武,有个姓武的姑妈,来到长安摇身一变国戚,正是风光无限时候。
      自家族亲总比旁人可靠,天后重用无可厚非,但乍然得志的意满嘴脸,原原本本还是泥腿粗人的暴发做派,实在叫人生厌。
      太平纵使冠了薛姓,还是李父武母,荣宠无双的大唐公主。而上官婉儿母孝将满,嫁到宫中后却要一生姓了李。
      所以太平要敲打不识趣的下人们,上官婉儿不介意跟着唱一回红脸,恩威并施才是御人之道。
      何况今日进宫,本就为了商议道观修葺之事,将消息早点传出也好,免得有人心生不满,撺掇着朝堂之上那些没脑子的胡言乱语惹天后心烦。
      月初蜀郡传来消息,仙道陆离为我军寻到,应诏起身前往长安。天后甚喜,将建立道观一事交由太平公主处理,怕她过于劳累难以思虑周全,又指派一名副手。
      上官婉儿同为女子,少富才名,自是最佳人选。得了御赐腰牌自由进出宫闱,一日总有三两个时辰泡在建事监。
      她行事谦卑谨慎,从不离太平左右,几次远远撞见太子妃,礼数周全教人无从发作。每每交办差事都妥帖完成,太平也没甚话好说。
      就如此时,太平并不差做一次好人,因而只是笑笑,两人相偕出宫,各自乘轿回府。当然,轿子品等到轿夫人数都是大不同的。
      轿子进了公主府时,天色全暗,府中下人一早歇了。随她出嫁一并出宫的乳娘春妈妈等在门口,见太平回府,口中咿呀数声似乎放下了心,亲昵捏着她手引路。
      出嫁刚两年,天后已经赐了三回宅子,一次比一次更气派周全,这一次更是将柳条巷占了一大半,太平路盲,至今还认不出个所以然来。
      远远绕过柳荫小道,唯见驸马卧房中灯火尚明,偶尔传来几下暗哑琴声。
      搬过这么些回家,薛驸马只一把旧琴从不离身,太平不问,他也从来不说。
      打发小管家薛七前去敲门,只道公主明日出城视察新观选址,正好路过清平寺,驸马若是愿意,可一同前去祈愿。
      房里沉默好半天,才听薛绍低低应声:“知道了。”而门外脚步渐悄,公主早已走远,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依唐例,驸马不得公主召,是不能随意同房的,公主寝室与驸马卧房隔了十余丈,用什物件都是上好,太平由着春妈妈伺候漱洗,很快就在时断时续的琴声中睡熟了。
      第二天还是公主独自出府,却在清平寺遇到件趣事。
      正跪在黄缎蒲团上听住持宁远大师清吟妙法莲华经,诸般妙解似有所悟,供桌下帏布突然抖几抖,钻出个三四岁大的娃娃来。
      一问之下,知道这孩子两年多前被人放在寺门外,襁褓内除了几十两银子,别无信物。只得养在庙中,虽然喂的都是青菜豆腐,倒也无惊无险活下来,唇红齿白煞是可爱,取了个小名叫捡儿。
      太平瞧着欢喜,抱着他玩耍一阵,似乎还是以往稚气未脱的少女情态。捡儿和尚堆里长大,几时见过这样好看温柔的女子,咯咯笑着只管用小胖手捏她衫子。
      等办完正事,又返回寺中与他闹腾一会,这才依依不舍走了。
      转眼由夏入秋,道观修葺几近完工,上官婉儿要趁此在宫中站稳脚跟,样样亲力亲为。太平乐得悠闲,时时到太子宫与韦氏说笑,向母亲上奏进展时也不忘多提她两句。
      尽管已经知道上官婉儿与那人关系。
      但太平早不是当日任性胡为的太平。
      若连这点儿容人之量也没有,太平也只能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终身困郁于公主府,还要乐而忘忧的整日和驸马琴瑟和鸣罢了。
      韦氏生了皇孙李重润之后,已经是第二次怀胎,经验颇丰,所需物事早早备下,自己也开始亲自着手缝制小衣。
      李显待她极好,除了上朝,都是“爱妃”、“爱妃”跟在左右,不时念上几首酸诗,一脸痴相笑得太平打跌。
      韦氏大羞,此后太平再来,都将他撵到御花园去,姐妹两个说些闺中私话。
      “真希望这回给重润生个妹妹。”抚着微隆小腹,韦氏满脸慈爱之色。重润耳尖,被姑姑抱着坐在一旁口齿不清地问:“妹妹是什么?”
      太平捏捏他肉嘟嘟小脸,哄道:“妹妹就是妹妹,就像你父亲和姑姑这样。”
      “那妹妹会和姑姑一样好看?”重润皱着包子脸,奶声奶气问出这样一句,登时逗得二人大笑不止。
      “千万别像你姑姑一样顽皮就好。”
      韦氏正打趣,自家丈夫兴冲冲跑进屋里,先挨着爱妃坐了,这才向妹妹招呼:“刚才接到奏报,那陆离过几日将到长安,母亲已叫人拟旨奉为国师,届时还要亲自前去观中赐名以示礼遇,太平你和那上官婉儿少不得要到场的。”
      太平淡淡应一声:“既如此,随驾旨意该要发往公主府了,我先回去。”
      李显接过重润抱在怀中,任凭儿子撅着小嘴踢打扭住颌下寸须不放,笑道:“太平行事,真是越发沉稳了。”
      韦氏望着殿外身影渐行渐急,默然不语。
      五日后,长安城郊,凤驾浩浩千人,迎面三千军甲拥着大红辇轿,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远远拜倒:“道家陆离,见过天后。”声音隔了数十丈传到跟前,清晰可闻。
      天后凤辇左右分别是太子与公主座轿,左前是临时搭建的丈许高台,上官婉儿一身朝服立于其上,身边八位宣事监展开黄缎齐声高宣旨意。
      道者陆离得授天机与蜀地,参天地赞化育,以其知足以图国,言足以兴邦,德足以范世,道足以故尊,其足可为君师焉。赦为国师,主持无极观,天后亲撰石碑于观外,另赐“唐大国师金印”,享万民朝贡。
      陆离除下面具,听旨谢恩,极端俊逸纤美的轮廓,姣好如女子。忽而秀颈微扬,也不见嘴唇稍动,幽幽长鸣越过三军,响彻深山丛野。
      太平手腕一抖,紫檀骨娟纱团扇落在脚边。
      不多时,山中传来阵阵回应,十余头大小野鹿纷纷自林中窜出,向着一袭红衣的年轻国师跪伏下去。
      三军亲见此等神迹,不等天后开口,纷纷跟着行礼。
      上官婉儿盈盈半福,目光不离年轻国师身边,黑袍上绣着金线的少年将军持剑而立,浓眉微蹙。心头模模糊糊似有所感,也不知众官员将士拜的,是那神采飞扬的国师,还是这柔和五官下浓烈的杀伐之气。
      偏偏遥遥望去,又是那么温柔。
      那时的上官婉儿没有回头,看不见身后太平神色,自然也看不透她与太平亲自督建的恢宏高瓴,究竟是华屋,还是囚笼?
      困住的,到底又会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高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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