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我无忧》大昔

4、桃夭夭

　　今日早起，不为天气爽朗，只为上次二哥赢了渔阳王一大把钱，弄得太后被渔阳王好生烦忧了一会，所以大哥命我入宫陪太后说话。这说话的功夫可不是谁都练得，比方说你性子不合太后的口味，或是木讷，或是过于伶俐，恐怕都不得太后的好。再比方说你长得太丑，太后必不愿见你，或是你长得太美，像是独孤伽多，行动举止的美貌皆露在外头，也是不得太后的喜欢。
　　我从小好吃，为多得一点吃的能想尽办法，所以各种讨喜的表情我都不在话下。自从二哥进了宫隔三差五地捅娄子，我就得隔三差五地入宫服侍太后左右。
　　一入内城往西望去，就是连绵不断的绿包裹着山岭，若狩猎时节还能听见野兽奔命的悲啼。往常我也问过太后为何要如此残忍，光养着野兽不行吗？太后总是慈悲地笑笑，抚着我的头，说道：“无忧这孩子长了一颗善心啊！”笑里面有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我不懂，也不想问。
　　马车辘辘地走过宫内的石板路，车帘外吹来的风都夹杂着不知名的好闻的香气，我偷偷瞄着车窗外——原来是走到了蠕蠕公主的宫门外，怪不得这股异香我都不曾闻过。车停了，赶车的车夫撤下，丫鬟们把我扶出车外，我略整理了一下宫服，莲步往前走去。
　　迎面过来一个壮健魁梧的侍卫，我很是吃了一惊，怎么着内宫之中会有侍卫随便流连呢？引路的姑姑见我吃惊，连忙凑过来，低声说道：“这是御前侍卫总管刘大人，皇上正在柔然娘娘这里。”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蠕蠕公主所住的宫殿。我心中了然，便略略一点头，哪知那刘侍卫竟然死死地盯住我，黑漆的眼眸里仿佛有一种力量要把人吸走，在这早春的暖阳下也不禁让人感觉寒冷发抖。我不动声色地走过，心中不免诧异：听二哥说，这个刘桃枝向来受高祖皇帝的器重，仿佛是因为两个人定了什么契约。这本就令人称奇，更奇的是高祖皇帝自从见了这个刘桃枝仿佛就十分信任，把什么事情都交给他去做，甚至伴随左右形影不离。因此当今的皇帝也是十分的器重他。如今他这样无理，更令人匪夷所思。
　　太后所居的乾朗宫不像蠕蠕公主的宫室，光凭一阵香味就可以幻想出里面的奢华。一进乾朗宫就觉得天朗气清，空气明澈。前殿之中摆着一张大案，没有雕花镂空，没有纱帘幔帐，侧殿摆着两张塌，靠墙的小几焚着一炉香，却是散发出阵阵松针的清香。
　　我摆了满脸的喜气洋洋，疾走几步，规规矩矩拜下去，口里说道：“臣女慕容无忧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凤体安康，寿与天齐。”
　　“无忧真是越大越懂事了。快赐坐。”太后的话音一落，早有姑姑携了绣墩让我坐下。
　　“谢太后。太后，怎么今天没有写字么？无忧本想着今天回去的时候讨一张太后的墨宝回去，好照着临摹呢！”我望了望大案，笑着说道。
　　“前几个日子绍信来我这里闹，闹得我头疼没心情，要不那部金刚经又多写了不少。”
　　果然这个渔阳王绍信是不招待见的，还多亏大哥这么多心。“太后要是不嫌弃，无忧可以替太后抄一部，无忧的字是太后亲手指点，正是无忧报答的机会呢！”
　　“怪不得我总说无忧有一颗佛心，又孝顺。你们这个年纪啊，正是玩的好时候，别老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太后呵呵地点着头，真是听了我的话很受用。
　　“太后，无忧在太后身边才高兴呢，您看无忧以前就像是田野里的兔子，一天到晚抓不住影子，现在可像是名门闺秀了，您说，我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怎么肯离了太后再去做兔子呢？”我歪着头望着太后，眼里尽是调皮。
　　“听听，无忧这个丫头在我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还说自己做了名门闺秀。”太后笑点着我的头，“改天你出嫁了，看你还是不是真么油嘴滑舌。”
　　我捋着小辫子，笑嘻嘻地说，“出嫁？恐怕太后舍不得我。”
　　“那就嫁进宫来，左右王爷一堆，你挑上哪个就哪个，看你还这么调皮！”
　　正说着，地下宫女进来，捧了一叠札子，跪地回道：“禀太后，兰陵王敬了一部《金刚经》上来，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我急忙上前，取了托盘，敬献到太后面前。“长恭这小子倒是孝顺，总是一味心地抄了佛经送来，不像你，给我送了佛经，还总讨点便宜。”太后心情分明很好，含笑带嗔。
　　我咬着绢子，站在太后身边，“还不是太后总有那么多好东西，比如上次的香椿芽芋饼，我想了好几天呢！”
　　“那待会走的时候去厨房带点，别说我老婆子小气。芷兰，把围棋摆上，我和无忧下一回。”

　　方才和太后说了会话，下了会棋，太后也累了，便去寝殿休息。我得了空，就到花园里随处走走。只见御花园的景色跟别处不同：鲜花竞放，姹紫嫣红，犹如争宠，怪得是不曾有一朵开败，想是但凡有一点萎了的，就得立即被摘走丢弃。反倒是那些趁月色开，孤芳自赏，暴雨吹散，零落成泥的倒还好些，怒放为了自己，逝落也不是为了别人。我正走着，远远听见一阵吵闹声，正一蹙眉，想着是谁竟然这样大胆，小宫女早已经低眉顺眼地过来，告诉我是渔阳王跟宫里的小太监在吵闹。向来这个渔阳王在我的耳中不曾有一点好风声，我便转身逆着水流，朝花园深幽之处走去。
　　走到水流的尽头，是一堵假山，怪石嶙峋旁是一方池塘。说是一方池塘，但也是一时游览不完，皇家的气派向来是如此。池塘中烟雾缭绕，我伸手撩了里面的清流，原来是温泉，怪不得塘中在三月天里荷花竞放，红压压在春光下，旖旎迷人，任凭她出淤泥而不染，然而不合时宜也分外妖艳了。
　　我抽出手来，宫女递上了绢子擦手，惊喜地发现了手上沾了一瓣桃花。
　　“这处有桃花的么？”我问随行的宫女。
　　“本是没有的，但自从蠕蠕公主来了，就栽了许多桃树在宫中各处，想必现在已经开花了。”小宫女指着假山旁一处缝隙，“从这里过去就是一处桃林了。”
　　我捏住裙裾，从一人宽的山缝中挤过，果然又是另外一处风景，桃花正是开得灿烂时，满眼都是桃花，真是桃花森林。
　　“参见兰陵王。”小宫女们都福了下来，我仔细往前看，才发现在粉红桃花之中，有一个衣着桃花粉的少年，隐在层层花瓣中，几乎看不见。
　　“你们都退下吧！”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支笛子，唇红齿白，星眸灿烂。天哪！这不是上次在狐狸精家里见到的那个残忍的少年？
　　“又是你？”他笑意盈盈，朝我走过来。
　　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他竟然开始发慌。一定是因为上次我不仅嫌弃他的猎物，而且还让他把猎物送去厨房。天知道那个人竟然是太后口中心地善良孝顺的兰陵王！
　　“臣女······女慕容无忧见过兰陵王。”我急忙低头请安，可不想再惹恼了他，弄出什么血淋淋的东西。
　　他走近了！“慕容无忧？”他竟然一把拉住我的袖子！“你就是三藏的妹妹？”
　　竟敢抓我的袖子！我皱着眉头抬头看着他，“既然王爷认识家兄，想必知道家兄最重礼仪。”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携过我的手，把丝帕包着的一堆东西放在我手上。“上次惊了你，这包花瓣就当我赔罪吧！”他温柔地笑着，让人生不出气来。
　　我打开丝绢帕，里面一层层都是落下来的整朵桃花，层层叠叠，落入眼中是满眼芳华。
　　“这桃花本就藏在花园深处，想来也不愿意让人议论评点，枉费了它一春的美。现在带它们出了这个园子，反倒不如让它依旧留在这里。”我把丝绢一撒，满手的桃花纷飞，“遂了它的心愿。”
　　“早听三藏说他的妹妹心善如菩萨，我还不信，现在见着了，真是心服口服。”
　　我善良？哼！只不过是怕麻烦罢了！一个人心里想着怎样，外表就会怎样，否则就得多花许多心思去隐藏。我这样的一个懒人也只能够挑选最简单的生活方式了。
　　“王爷过奖了，臣女也常常听太后说众多王爷中就数王爷您最温良孝顺，臣女的一点小小心思如何跟王爷媲美呢？”
　　“善良与不善良，不是通过外表就能够看的到的。也许我在别人的眼中恶如豺狼虎豹，在另一些人的眼中却又温柔如水。”他慢慢地靠近我，环了我的背，呼吸渐渐地贴近了我的脸庞。“在你的眼中，我就犹如淇奥，温柔如水。”我想起上次一时兴起，念了一首《淇奥》出来，必是这位王爷错会了意思。不禁窘得慌，红了脸，不敢声张，怕宫女们知道，于是低声喝道：“请王爷自重。”
　　“我只是拿回绢子而已”，他从我手上抽回来包桃花的绢子，“无忧你好像想多了。”他从我身后绕过，高过我的身高让我感觉十分逼仄。“你不是贪图我的美貌追着我来的吧！”
　　我只感觉我的脸如火般烫，十分丢人。因此并不答话，急忙从假山处钻回园中，心中只想着夺路而逃。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笛声，是民间流行的《桃林醉》：

　　日出城南陌，女行桃林中；
　　桃瓣纷纷落，篮中落英多；
　　问女拾为何，阿哥待归喽；
　　酿花成一瓮，舂花碾饽饽；
　　朝花插鬓头，晌午绣衣罗；
　　绣衣罗，所为何？
　　桃林美景醉不归，
　　阿哥思我奈我何！

　　我脚下越发慌乱，只听扑通一声，一不小心，我栽进了荷花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